两天后,凌枝盘腿坐在房顶,呆呆地看着翁厨的里里外外,身旁已经撂倒了两个酒壶。
临安的事情告一段落了,一行人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川了。
但是赵砚和杨蛟不会回,文天祥已经脱困,他们要去与他们心爱的丞相会合。
柳絮乃临安本地人,更加不会去四川,她的心上人陈亦安在战场,她要去找她的心上人。
锦娘也是本地人,但她是刺客,满城都在抓捕她,所以她得离开,就正好跟着玉书玉米一起走,他们这段时间相处得很愉快。
赵仓带着仆人侍女到处忙活,锦娘左右牵着玉书玉米横穿在忙碌的中间。
赵砚和杨蛟柳絮站在凉亭里面,在闲聊着什么。
没多久,锦娘牵着孩子过去,凉亭里面便就有了六个人。
房顶的凌枝多看了锦娘一会儿,想到在锦娘身上发生的事情,心想难怪了,为什么自己第一次在春梦楼看到锦娘,就觉得她很美,但却有种命很苦的感觉。
乱世之中,哪个女子又不是浮萍呢?
就连柳絮这种丞相之女,也免不了到处流浪的命运。
还有玉书,若不是被救,后果不敢想象。
乱世之中,又岂是女子难行呢?
小小的玉米不照样么?
唯独好一点的就是赵砚和杨蛟了。
他们两个世家公子,若是安心当个奸商,说不定可以耗得过不到百年的元朝。
可是在少年时代扎入的种子,让他们一心只想去找他们心爱的丞相。
是的啊,那一头救国的文天祥,也是世家出身的状元郎啊。
凌枝的思绪越来越混乱……
混乱之中,哐当一声,杨蛟抽出了剑,一边舞动,一边忘我沸腾。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飞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全都叫好,玉米更是忍不住,按开了赵砚腰上的剑,参与着一起舞动。
这几个月他们读书不少,玉米剑舞得不像话,但跟玉书嘴里同步呐喊出来的辛弃疾的词,却是燃得很。
底下琅琅声起,热血极了。
房顶的凌枝默默拎起酒壶,将壶中仅剩的酒,一扫而空。
滑落的眼泪就像水滴溶入河流,悄然无声,却汇聚成汪洋大海。
她站在高顶,以上帝的视角,俯看着一切。
她没有故事中人的切肤之痛、坚定不移,亦无人可以体会她的辛酸苦楚、爱莫能助。
故事即将翻开新的篇章,她该怎么告诉他们,说他们虽然本次成功了,到底也会是失败的呢?
她该怎么告诉他们,说文天祥本次进入朝阳县后,就有那个汉奸文兴呢?
她该怎么告诉他们,说忽必烈和张弘范本次出征,就是去追杀文天祥、和剿灭他们的朝廷的呢?
她到底该怎么告诉他们,说他们即将灭国了,宋朝即将飞灰湮灭,他们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好累啊,凌枝使劲地想啊,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疲惫,瘫软地倒了过去。
——
半个时辰后,凌枝醒来,眯了一觉,脑子好像清醒了不少。
看看日头,快晌午了,她去向膳厅。
又半个时辰后,一行人进来,首先映入眼帘的第一下,是凌枝涨红的脸,以及她面前的酒盅。
午饭时间早就过了,可没人进来吃,全部都在外面,憧憬着他们的明天。
本来已经清醒的凌枝,因为等待太久,便又开始喝起了酒。
她觉得有些明天,不要也罢。
她护不了谁,就要把那条路砍断!
赵砚关切地近身到她面前:“怎么了?”
她让赵砚坐好,也让其余人坐好,唯独自己站着。
而后抓起一把筷子,数了数,抽出五根,全部攥在左手。
“你们看。”
凌枝用右手先抽出第一根:“这是辽国,契丹族,存世219年。覆灭的主要原因,是女真族的崛起,也就是金国。”
说后甩掉第一根,抽出第二根:“这是西夏,党项族,存世190年。覆灭的原因,有地理因素,有外交政策,等等等等。”
说罢甩掉第二根,抽出第三根:“这是刚刚说到的女真,金国,存世119年。靖康之耻侩子手,大宋痛恶的仇人。
覆灭原因有内部腐败和外交政策,但主要还是大宋军民的复仇,联合蒙古的强势,让其灭亡。”
说罢甩掉第三根,抽出第四根:“这是我们的宋。我们曾被靖康之变弄得倒塌,后期急于报靖康仇,就联合蒙古灭了金国,同时也加重了自身的危险。
辽国和西夏早不存在了,金国再被灭亡,就说明周边再也没有强大的国家能够掣肘到蒙古了。
我们急于复仇,力量也大遭损伤,蒙古本就强势,所以攻占了我们的临安,把我们的朝廷逼到了海上。”
凌枝以一个后来人的视角给大家分析,但是她不忍说宋快要灭亡了,也不忍扔掉代表着宋的筷子,便就始终攥在手里。
左手蒙古,右手宋。
“刚刚那些,我是想说,一个国家一个朝代的灭亡,原因很复杂,绝不是因一己之力而变换的。
有的是机缘巧合,有的是时势造成,有的是阴谋已久,有的是天要亡他。
刚刚说的那些国家,国运顶多不过一二百年,而我们的宋到现在,已是三百多年了。
刚刚说的那些国家,他们也辉煌过,嚣张过,但是国运结束,气数尽了,便不复存在了。
包括现在蒙古建立的元朝,他们也有自己的国运,自己的气数。他们在这之中,也会有辉煌,也会有遗憾,同时也会有腐败,也会有衰落,早晚也会亡。”
凌枝很认真地说,众人很认真地听。
凌枝五根筷子四根说了亡,唯独不说宋,大家都听得出那意思。
也都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没谁搭话,因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扫过众人,眼内绷着浓烈的红。
她不忍心看他们拿自己的血肉去喂老虎。
她希望他们能够平安简单地度过一生,哪怕短命也可以。
“我知识有限,只是我个人觉得,一个朝代,就好比人的一生。积极过,萎靡过,犯过错,也做过善,会生老,也会病死,只是寿命的长短不同而已。
历史是有趋势的,天下大势无非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我们头顶的青天总是在变,真的没什么可恨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