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先生,顾小姐,王小姐,”
张强开口,声音低沉浑厚,带着点北方口音。
“这件瓶子,是我前阵子从一个老藏家手里收来的,据那老藏家和他提供的部分传承记录说,这是件元青花。
我找人粗略看过,也觉得年份不浅,必是元青花。不过王小姐刚才上手看了,说明青花的可能性更大些。”
王雅琪接过话头,她的手指轻轻拂过光洁的茶几表面,目光落在那青花瓶上:
“元青花存世稀少,每一件都堪称国宝,价值连城。明青花虽然也珍贵,但数量和市场认知度相对高不少,价值上……差距不小。”
那价格何止差距不小,那可是上亿的差距好吧。
“我和张老板看法稍有出入,正好想起伊先生似乎与前段时间轰动考古界的‘晨曦王墓葬’发掘工作有些渊源?据说伊先生虽非科班出身,但在历史断代和文物辨识上,颇有独到之处。
所以,想请伊先生也帮忙看看,掌掌眼。”
她的语气听起来随意,但话里的信息量却不小。
显然,在伊毅来之前,请伊毅去给李晓茉治疗之前,王雅琪已经对他进行的调查,相当深入。
不仅知道他和牧家、顾家的关系,连他参与晨曦王墓葬发掘等,隐秘又相对专业的消息都摸到了。
这份情报能力,再次印证了王家的能量。
伊毅心中了然,面上却只是淡淡一笑:
“王小姐消息灵通,我当时确实因缘际会,跟着学习观摩了一番,长了点见识,不敢说‘独到’。”
说着,他看向张强,“张老板,可否容我上手仔细看看?”
“请。”
张强将瓶子小心地推到茶几中央。
伊毅没有立刻去拿。
而是先戴上手套,先是从各个角度,用肉眼仔细观察瓶子的器形、釉色、青花发色和纹饰。
阳光从古玩行雅致的窗格透入,在瓶身上流淌,映得那青花越发深邃。
同时,他心念微动,悄然激活了高级【历史】与高级【考古】技能。
刹那间,视野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瓶身上的每一道纹路、每一片釉光、甚至青花料沉淀的细微痕迹,都仿佛被放大、被解析。
海量的知识——关于元代与明代青花瓷的胎土特征、制釉工艺、青料来源与呈色区别、器形演变、纹饰时代风格、款识特点,乃至烧造过程中可能产生的各种物理化学变化痕迹……
如同被激活的数据库,在他脑海中井然有序地排列、比对、关联。
这不是直接给出答案,而是赋予他远超常人的观察力、分析力和直觉性的知识关联能力。他能“感觉”到哪些特征更符合某个时代的典型工艺,能“看出”某些细微之处是否存在不协调或后仿痕迹。
观察了约莫两三分钟,伊毅才伸出双手,稳稳地将青花瓷玉壶春瓶捧起。
入手沉甸甸的,胎体厚实;他轻轻转动瓶身,用手指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感受釉面的质感,观察釉层内的气泡分布、釉光呈现的“宝光”程度。
接着,他重点查看了瓶底。
瓶底露胎处,胎土略显粗松,颜色白中微泛黄,有自然的氧化痕迹和些许沾砂,底足修胎不算特别精细,略有刮削痕。
这些特征,乍看确实有些元末明初的味道。
然而,当【历史】与【考古】技能的双重感知聚焦时,伊毅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细节。
瓶身的青花发色,虽然浓艳且有黑褐色的铁锈斑沉淀,进口苏麻离青料的典型特征之一,但那种“深入胎骨”的力度感,以及铁锈斑分布的天然随机性,与他记忆中几件公认的元青花标准器相比,似乎少了一丝浑然天成的悍劲,多了一分刻意模仿的规整。
缠枝莲纹的画法,笔意流畅,但莲瓣的画法、枝叶的转折处,某些笔触的起收略显犹豫,更像是明早期工匠在模仿元青花风格时,不经意间带出的本时代习惯。
最关键的是,当他将注意力在瓶身与瓶底之间反复切换,进行整体性阅读时,一种微妙的不协调感浮现出来。
这种不协调并非明显的破绽,而是一种气质、一种岁月沉淀的节奏感上的细微差异,就好像……
瓶身与瓶底,虽然都很旧,但仿佛经历的不是同一段完整的历史时光,或者说,结合的边缘处,有那么一丝难以言喻的“新”感。
一个大胆的推测在伊毅心中逐渐成形。
他放下瓶子,动作依旧平稳轻巧。
“怎么样,伊先生?”
王雅琪问道,眼中带着探究,张强虽未催促,但目光也聚焦在伊毅脸上。
顾雪琪也屏息看着,她知道伊毅有些特别的本事,但古董鉴定如此专业的事情,她从来没听说过。
伊毅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开口:
“张老板,王小姐。依我看,这件玉壶春瓶,恐怕既非纯粹的元青花,也非标准的明青花。”
此言一出,王雅琪眉梢微挑,张强沉稳的脸上也露出一丝讶异。
“哦?此话怎讲?”
王雅琪身体微微前倾。
伊毅指着瓶子,开始条理清晰地分析:
“首先,看青料和发色。瓶身青花浓艳,有铁锈斑,这确实是仿苏麻离青料的效果。
但真正的元代苏麻离青,高铁低锰,烧成后青花色泽浓翠,铁锈斑深入胎骨,分布自然,常有晕散现象,有一种粗犷磅礴的气韵。
这件瓶子的青花,发色偏紫,铁锈斑虽多,但分布略显规整,晕散程度控制得比较好,更像是明代早期尝试仿烧元青花时,使用回青料或混合料,并刻意模仿铁锈斑效果的作品。”
伊毅的手指虚划过瓶身的缠枝莲纹,继续介绍道:
“其次,看纹饰与画工。元青花的绘画笔法,受当时波斯文化影响,风格豪放,一笔点划,顿挫有力,枝叶经常出现‘一笔点画’的技法,且布局饱满,气势恢宏。
这件瓶子的纹饰,整体布局是元代的风格,但细看莲瓣的画法、叶尖的处理,笔触更显工整细腻,起笔收笔处多了些明代工匠的谨慎工丽,少了元画那种不拘小节的洒脱野逸。”
接着他将瓶子稍稍倾斜,让王雅琪和张强能更清楚看到釉面光泽和胎体接合处,
“再者,看胎釉。元代景德镇瓷胎,多采用‘瓷石+高岭土’的二元配方,但淘洗技术相对明代略逊,胎体往往更显厚重,釉面肥润,常有橘皮纹。
这件瓶子胎体厚实度够,但细腻程度比典型元青花要好,釉面光泽温润,是明代改进后的釉料配方和烧制技术能达到的效果。”
说到这里,伊毅顿了一下,目光落在瓶底:
“最让我产生疑问的,是瓶底与瓶身的‘衔接感’。”
他看向张强,“张老板,您刚才说,前任藏家有部分传承记录。不知是否提及,这件器物历史上是否经历过重大修复,比如……接底?”
“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