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想法安英从前也有,几乎一模一样。
但不一样的是,看着稳重成熟的安英会憋在心里,然后把心魔憋出来。
爆一个大雷。
但平时内敛沉默的墨尘反而不是。
或许是因为真正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体验过彻底的虚无与沉寂,反而让他对“生”的种种感受,包括那些朦胧的、扰人的心绪,多了一份直面的坦然。
又或许,他天性中对情爱之事本就懵懂未知,这份困扰于他,更像是一个需要弄明白的、关于师尊的谜题,而非自身无法承受的业火。
第一个冒出的念头,并非压抑,也非逃避,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纯粹的困惑与信赖——他想去直接问师尊。
问清楚,魔尊与师尊,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问清楚,自己心中这莫名的滞涩,又究竟是什么?
师尊是这世上待他最好、最温柔的人,从来都是。师尊不会因他的唐突而怪罪他,一定会给他一个答案。
今日正是夏蓝为他定下的、四十九个灵魂修复疗程的最后一日。夏蓝并未在魔界久留,仿佛记挂着这桩大事,很快就返回了凌霄山。
他带回了阿雁特意为墨尘准备的贺礼——几件蕴含着精纯魔元、却以特殊手法炼制得极其温和,有助于稳固魂体的奇珍异宝。
墨尘接过礼物,指尖触碰到那温润的材质,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与仙灵之气迥异却并无恶意的力量,轻声道谢。
夏蓝看着他,眉眼间带着一丝完成重要事项后的轻松与期待:“小事。来,墨尘,我们开始吧。这是最后一次了。”
过程异常顺利。
夏蓝的灵力如同最细腻温暖的涓流,一遍遍洗刷、充盈着墨尘灵魂最后那些细微的、尚未完全点亮的部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层一直隔绝在他与真实世界之间的、模糊的薄纱,正在缓缓褪去。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通透感,自灵魂深处升起。
当夏蓝缓缓收回灵力,墨尘下意识地,轻轻颤动了一下眼睫。
光。
隔着那层素白的绸带,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了“光”的存在。不再是灵识中各种灵力光晕的轮廓,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温暖而明亮的光芒,穿透绸带,映照在他的感知里。
他尝试着,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先是一片朦胧的白光,有些刺目,让他不适地眯了眯眼。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而修长的手,温柔地覆了上来,恰到好处地为他遮挡了部分过于强烈的光线。
随即,一股清冽熟悉的冷檀香气靠近,师尊俯下身来,靠得很近,近到墨尘能感受到他轻缓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额发。
“怎么样?”夏蓝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期待,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此刻正专注地凝视着墨尘缓缓睁开的双眼,仔细审视着其中每一丝细微的变化,“能看到吗?慢慢来,别急。”
墨尘适应着那透过指缝的光亮,视野中的朦胧渐渐聚焦。
他首先看到的,是师尊近在咫尺的脸庞。
依旧是记忆中那般惊为天人的清俊容颜,眉如墨画,眼若含星,只是此刻,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眸子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温柔。
他的脸色似乎比三年前更苍白了一些,眉宇间也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但看着自己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那双正凝视着自己的眼睛——墨尘从未如此清晰地“看”过这双眼睛——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欣喜、紧张,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激动。
那光芒如此炽热,仿佛将他所有的疲惫都驱散了,只剩下纯粹的、为他能够重见光明而绽放的喜悦。
墨尘的目光微微移动,看到师尊为自己遮挡光线的手,指节修长分明,肤色白皙近乎透明,能隐约看到底下青色的血管。
他的瞳孔,随着夏蓝关切的面容而轻轻转动着。
夏蓝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
刹那间,巨大的狂喜如同潮水般冲垮了他所有的克制。三年来的殚精竭虑,无数个日夜的灵力温养,那份深埋心底的愧疚与期盼,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最圆满的回应。
“墨尘……你……你真的能看见了?!”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眼眶瞬间就红了,一层水汽迅速弥漫上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师徒礼数、什么仙尊威仪,几乎是本能地,伸出双臂,用力地、紧紧地将眼前失而复得的徒弟拥入怀中!
那是一个极其用力的拥抱,带着仿佛要确认对方真实存在的颤抖,带着所有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激动与辛酸。
墨尘被他猛地拥住,整张脸都埋入了温热柔软的胸口。
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师尊急促的心跳,如同擂鼓般敲击着他的耳膜,也能闻到那清冷檀香下,属于师尊本身的、干净而令人安心的气息。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过于用力的拥抱弄得怔住,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但很快,一股巨大的暖流从相贴的肌肤涌入四肢百骸,那温暖驱散了他最后一丝不安与彷徨。
他缓缓地抬起手,有些迟疑地,最终还是轻轻回抱住了夏蓝微微颤抖的身体。
他将脸更深地埋进那片温热之中,感受着那份失而复得的珍贵,喉头有些哽咽,千言万语在心头翻滚,最终只化作一句极轻极轻的、带着初愈沙哑的话语,喃喃地逸出唇边:
“谢谢……师尊。”
二人静静相拥了片刻,夏蓝才稍稍平复了激荡的心绪。
他轻轻松开墨尘,抬手用指腹拭去自己眼角的湿意,又仔细端详着徒弟终于重现光彩的双眼,唇角是抑制不住的欣慰笑意。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他喃喃着,像是说给墨尘听,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正好云溪接了宗门任务,去山下清理为祸一方的几只小妖,不在山中。
夏蓝便扶着墨尘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自己则去取来玄清师叔特意调制的灵药膏。
他净了手,用指尖剜了一点莹润清凉的药膏,动作极其轻柔地涂抹在墨尘的眼周。药膏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触感微凉,很好地舒缓了初愈双眼的些许干涩。
夏蓝一边细致地涂抹,一边轻声细语地转述着玄清的叮嘱,声音温和得像山涧流淌的泉水:
“师叔说了,这药膏每日早晚各一次,需连续用上七日。眼睛刚恢复,不可长时间视物,尤其要避开强光。若是觉得酸涩了,就闭目养神,莫要勉强……”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低垂着眼睫,神情专注而温柔。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侧脸投下柔和的阴影,那认真的模样,不像威严的仙尊,倒像是凡间寻常人家中,细心照料生病孩儿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