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新星基地的研究区渐渐沉寂下来。中央实验大楼的灯光逐一熄灭,只剩下黄佳铭院士宿舍的一盏壁灯,在风声与远处设备的低鸣中亮着。
黄佳铭脱下实验服,坐在书桌前,双肘支撑着,眼神依旧停留在脑海里的数据与公式上。桌上摊开着密密麻麻的笔记纸,写满了符号、图表、未完成的推演。
他点开终端,调出最新一次实验的光谱曲线,θ场的峰值频段清晰可见,却依旧难以解释。
“耦合强度……”他低声喃喃。
θ场在实验中展现出的“反重力”效应,远不是单纯的电磁或光学谐振所能解释。
那些调谐装置只是“显影剂”,让θ场显露出轮廓,而真正的本质,隐藏在更深的层面——真空本身。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卡西米尔效应。
两块金属板,在纳米级的距离下,会迫使真空涨落的虚粒子态密度发生变化——某些模式的虚粒子无法存在,只能被排斥在外。由此产生的微弱吸引力,几十年来被实验证实,是真空中量子涨落最直观的体现。
“如果……把卡西米尔阵列规模化,能不能在真空层面上‘调节’θ场的耦合强度?”
他在草稿纸上迅速写下思路:
将数百甚至上千对金属板排列成纳米阵列,每一对间距精确到皮米级别;
通过调节阵列的几何形态,控制真空涨落的局部密度,从而影响θ场的显现强度。
“若在θ场的共振点附近,精确压缩或放松真空涨落的模态密度……”
他屏住呼吸,脑海中闪过一种清晰的图像:卡西米尔阵列像一个旋钮,可以放大或削弱θ场对物质的作用。
猛地放下笔,倚靠在椅背上,他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这或许是一个方向。
通过纳米尺度的真空工程,改变虚空的“背景”,就能间接调控θ场。
八面体能精确操控这种场,而人类,也许终于找到了一条接近它的路径。
宿舍里安静得只剩下时钟的滴答声。黄佳铭缓缓合上眼,却丝毫没有睡意。心中的公式和构想,还在无休止地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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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光透过厚重的防护玻璃洒进新星基地的科研区。黄佳铭缓缓睁开眼,昨夜的推演像一条未断的河流仍在脑海中奔腾。他简单洗漱,匆匆喝下几口温水,随即拿起桌上那沾满笔迹的笔记本,径直走向研究所的办公室。
走廊寂静,只有鞋底与地板的碰击声清晰回荡。他推开办公室的门,冷气机尚未完全停下,空气里带着微微的寒意。
黄佳铭坐下,把笔记本摊开在桌面上,凝视着那一行行急切的推演,呼吸逐渐变得平稳。
笔尖划过纸面,线条交错成复杂的结构,像是在为未知搭建一座通向真空深处的桥梁。
很快,纸面上的推演不再满足,他转向终端,调出设计软件。三维建模界面亮起,冷白的光映在他眼镜上。他的手指迅速敲击,在空白的模型中勾勒出设想中的装置——卡西米尔阵列实验装置。”
屏幕上首先浮现出一组蜂巢状的纳米金属板。每一对板间距被严格锁定在数百皮米级别,黄佳铭在模型上标注:“主阵列,基准真空态。”
随后,他在外围添加了一圈环形辅助阵列,像花瓣层层包裹着花心。随着线条逐步完善,一个复杂的几何体系逐渐成形:主阵列在中央,环阵在四周,每一组都对应着一个可控的真空涨落区。
“关键在于阵列的可调性……”
他在模型中加入微型压电驱动器,使金属板间的距离能够在皮米量级上下调整。这样一来,虚空中可允许存在的模态会随之改变,从而改写局部的真空能量密度。
当他输入第一组参数时,模拟结果迅速跳出。
屏幕上,一个三维曲面开始波动,像湖面被风吹起层层涟漪。曲面的峰谷,正对应着真空能量密度的局部变化。
黄佳铭盯着这一幕,眼神渐渐亮了起来:“这或许就是阀门……一个能调节θ场的阀门。”
时间在他的推演与修改中悄然流逝。
窗外的阳光已彻底洒满整片基地,但他毫无察觉,仍在不断校正参数。有时他停下,在笔记本上迅速写下一行公式,又立即回身在屏幕上修正模型。
“若能在θ谱的共振频点,调控真空涨落密度……”他一边写一边喃喃,声音几乎要被键盘声覆盖,“或许就能实现对θ场的初步调谐。”
这时,办公室的门轻轻被推开。一名年轻助手探头进来,手里端着早餐。见院士神情专注、目光炽热,连眨眼都要吝惜,助手愣了愣,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悄悄把早餐放在桌角,转身又轻轻带上门。
办公室里,只有黄佳铭的笔尖声、敲击声,还有屏幕上那片不断颤动的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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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新星基地的制造厂终于将黄佳铭团队的设计图纸转化为实体。
这座装置并不庞大,但却异常精密:数百对纳米级金属板以蜂巢状排列,每一片板的表面都镀上了高纯度同位素合金,其间距由微型压电驱动器控制,精确到皮米量级。
外围的辅助阵列环绕在主阵列四周,像一朵金属花瓣层层展开。整个装置被安置在一个超高真空腔体内,并由超导磁体与低温系统全程维持。
当运输车缓缓驶入中央实验大楼,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密封容器上。
白色防护服的工程师们小心翼翼地将装置安放进实验室,确认冷却与真空系统正常运转后,黄佳铭才亲自走上前,手指在控制台上轻轻一按。
“开始第一次调谐。”
屏幕上的数据缓缓刷新。
随着阵列被启动,金属板间的距离以纳米级的速率微调,虚空中的涨落模式被迫发生改变。
一秒、两秒……
监测曲线上,真空能量密度的曲面开始出现波动。与此同时,放置在阵列上方的测试铝块质量读数缓缓下降。
“捕捉到变化!”
“0.3%……0.5%……1.2%!”科研员的声音逐渐高昂,“质量减轻,确认!”
“θ场耦合强度提升了百分之二点七!”
实验室里压抑的气氛瞬间被拉紧。黄佳铭猛地扶住桌沿,呼吸变得急促。
“再调低一组参数。”他声音沉稳,但眼中闪着光。
阵列驱动器发出细微的嗡鸣,金属板间的间距再次调整。虚拟图像上的能量曲面翻涌得更为剧烈。
“耦合强度继续上升……负向调谐成立!”科研员的声音几乎在颤抖。
一组又一组数据被快速记录、存档。每一次调谐都带来明确的反馈:θ场的耦合强度,随着真空密度的改变而精准起伏。
实验持续了数小时,最终得出无可辩驳的结论——通过卡西米尔阵列,人类可以直接调节θ场的显现强度。
实验室里安静片刻,随后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与压抑的呼声。
黄佳铭缓缓摘下眼镜,眼中有着连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复杂情绪。
“这……算是钥匙吗?”心底泛起的念头让他微微屏息。
紧接着,他又自嘲般低语:“不,更像是在……撬锁。”
眼前的成果远未触及八面体展现出的精确与从容。
但是,至少,人类已经将手伸向那扇本以为不可触及的大门。
——这是人类在引力控制上,真正踏出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