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渐渐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陆震云离开那条寂静的弄堂,心里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波澜起伏。那个背影和敲门声像钩子一样勾着他,但他不敢轻举妄动。万一那只是巧合,或者更糟,是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呢?他需要一个更稳妥、更不易暴露的方式来试探。
他想起了“听雨轩”。那是他和顾清翰多年前在上海时,偶尔会去的一家老字号茶馆,位于法租界边缘,不算起眼,但环境清雅,以前是交换一些不敏感信息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他们之间有一个只有彼此知道的、极其隐秘的联络暗号,源于一次偶然的玩笑,从未在正式任务中使用过,知道的人极少,被敌人掌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第二天下午,陆震云换了一身半新的长衫,戴着一副平光眼镜,打扮成一个小有积蓄的闲散文人模样,来到了“听雨轩”。茶馆还在,但掌柜和伙计都已换生面孔,生意也冷清了许多,透着几分萧索。他心下黯然,物是人非。
他挑了个靠窗又能观察整个大堂的位置坐下。一个无精打采的伙计过来招呼。陆震云压下心中的悸动,用一种尽量自然的语气说道:“一壶滇红,要清明前的。茶点……就一碟绿豆糕吧。”
“滇红”和“清明前”是第一个层次的点题,暗示着某种特定的时间和品质,但还算常见。真正的关键,在于后续的摆放。
伙计应声下去。陆震云的心跳开始加速,手心微微出汗。他强迫自己看起来悠闲地望着窗外街景,实则全身的感官都紧绷着。
茶和点心很快送来。伙计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后,陆震云深吸一口气,开始了最关键的操作。他先是拿起茶壶,缓缓斟了七分满一杯茶,然后将茶杯放在自己正前方偏右一寸的位置。接着,他拿起一块绿豆糕,没有吃,而是将它放在了茶杯左侧,与杯沿恰好形成一个四十五度角。最后,他将茶壶的壶嘴,轻轻转向了窗户的方向。
这一套看似随意的动作,组合起来便是那个完整的、独一无二的暗号:“旧人已归,亟待一会,老地方。” 方位和角度都不能有丝毫差错。
做完这一切,他放下茶壶,指尖因为紧张而有些冰凉。他端起自己那杯茶,凑到唇边,却一口也喝不下去。所有的注意力,都用眼角的余光,像梳子一样,一遍遍扫过茶馆的入口、楼梯口,以及大堂里零星的几个客人。
期待像火苗一样灼烧着他的心脏。他渴望下一秒,那个清瘦熟悉的身影就能出现在门口,用目光捕捉到这桌上的信号,然后装作不经意地走过来,坐在他对面。
但恐惧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四肢。他害怕出现的不是顾清翰,而是76号的特务,因为这暗号终究还是暴露了。他更害怕,即使出现的是顾清翰,自己的冒昧试探也会将对方置于险境。也许顾清翰根本不会来这个他们记忆中的地方,也许他早已离开了上海,也许……
时间在死寂般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茶馆里,只有隔壁桌两个老者的低声闲聊和伙计偶尔的哈欠声。窗外的行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为他停留。
每一秒的寂静,都像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又加了一根稻草。希望和绝望在胸中激烈地拉锯。他维持着看似平静的坐姿,后背的衣衫却已被冷汗浸湿。
那套精心摆放的茶具,静静地躺在桌上,像一个无声的问号,悬在命运的岔路口,等待着唯一的那个人的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