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南贸易行的生意不温不火地维持着。陆震云每日埋首于账本和货单,看起来与寻常商人无异。但暗地里,他与香港那个抗日团体的接触,如同冰层下的暗流,缓慢而谨慎地进行着。
起初,对方只是托人送来一些无关紧要的口信,或者让他帮忙采购些普通的文具、书籍,试探他的反应和办事能力。陆震云心知肚明,每次都处理得滴水不漏,交货准时,账目清晰,不多问,也不多言。
几次之后,对方开始提出更复杂的要求。比如,将一批特殊的“五金零件”混入运往澳门的普通货物中;或者,将一笔海外汇款,通过贸易行的账户,分散转给几个看似毫不相干的内地收款人。这些任务都带有一定的风险,陆震云依旧顺利完成,没有出任何纰漏。
考验在不知不觉中升级。一个闷热的下午,贸易行快要打烊时,一个自称是陈老板介绍来的“药材商”上门,说要紧急托运一小箱“西药”去广州。箱子不大,但封得严实。那人眼神闪烁,言语间透着急切。
陆震云接过箱子,掂了掂,又看了看对方额角的细汗,心中警铃微作。他不动声色地开出高价运费,对方竟一口答应,并预付了全款,这不符合常理。陆震云借口要检查货物是否符合规定,故意拖延,说明天才能安排。那人显得很焦躁,但又不敢过分催促,悻悻离开。
当晚,陆震云立刻通过秘密渠道,将情况告知了联络人。第二天,那人没再出现。后来得知,那箱“药”确实是陷阱,里面藏有特殊标记,一旦被查获,收货人将立刻暴露。这是敌人针对地下运输线的又一次渗透尝试。陆震云的谨慎,避免了一次可能的损失。
这次事件后,对方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再次见面时,那位一直与他单线联系的、被称为“老方”的中年人,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甚至主动给他倒了一杯茶。
“陆经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老方缓缓说道,“时局艰难,做事不得不万分小心,还请你多体谅。”
陆震云接过茶,微微颔首:“方先生言重了,分内之事。”
老方看着他,目光深沉:“我们观察了你很久。你做事稳妥,守规矩,最重要的是,有心。”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现在内地,特别是上海那边,缺医少药的情况非常严重。我们筹集到一批盘尼西林和少量无线电零件,数量不多,但极其重要。想借贵公司的渠道,试试看能否送进去。风险很大,你……敢接吗?”
陆震云的心猛地一跳。盘尼西林是战时严格管控的物资,无线电零件更是敏感。这不仅是信任,更是将一条重要的生命线,交到了他的手上。他知道,清翰他们在上海,最缺的就是这些。
他没有丝毫犹豫,迎上老方的目光,声音平静却坚定:“东西给我。路线和接应方法,我来想办法。”
老方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几天后,一批贴着“五金零件”标签的木箱,混在贸易行发往广州的普通货物里,悄然运出。陆震云动用了早年跑船时积累的最后一点人脉,设计了一条极其迂回、经过多次中转的水路路线。每一个环节都单独联系,彼此不知情。他几乎动用了所有能用的资源,也压上了贸易行和自己全部的信誉。
半个月后,消息辗转传回:货物安全抵达指定地点。虽然只是极小的一批,但意义重大。
从此,华南贸易行那间不起眼的办公室,成了连接海外援助与内地抗战前线的一条隐秘支线。陆震云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他重新接上了组织的脉络,虽然微弱,但真实存在,这条路依然漫长而危险,距离上海,距离清翰,依旧隔着千山万水。但至少他不再是徒劳地眺望,而是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向那个方向,艰难地输送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