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顾清翰的土屋里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他坐在桌前,铺开一张信纸,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平静,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正在给杨同志和上级写一封长信。信中,他详细陈述了收到上海紧急求救信号的情况,强调了“判官”陆震云对于上海地下工作不可替代的价值,以及其当前生命垂危的极端险境。他阐明了自己决定立即组织救援行动的必要性和紧迫性,承认此举违背了“静默待机”的指令,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同时,他也冷静地交代了交通线后续工作的临时安排,推荐了代理负责人,并留下了他对未来联络方式的建议,尽可能减少因他离开可能造成的损失。
写完信,他将信纸仔细折好,装入信封,用火漆封口,郑重地放在桌子中央。然后,他站起身,开始迅速而无声地行动。
他换上了一套半旧的商贩行头,外面罩着深色外套。他从隐蔽处取出一个准备好的包袱,里面有几套便服、一些应急的银元、伪造的证件,以及最重要的——一个装满急救药品和简单手术器械的皮包。他还特意带上了一小瓶盘尼西林,这是根据地极其珍贵的战略储备,他特批带出来的。
接着,他悄悄叫醒了三名绝对忠诚、身手矫健且熟悉江南情况的战士,他们都是曾跟随他多次执行危险任务的老兵。他又去请来了根据地里那位经验丰富、口风极紧的外科军医老周。没有过多的解释,他只简单说明了任务的极端危险性和绝对保密要求。
“同志们,”顾清翰看着围拢过来的四张面孔,声音低沉而清晰,“有一个对我们至关重要的同志,在上海生命垂危。上级的命令是继续等待,但我判断,再等下去,人就没了。我决定去救他。这次行动是违令的,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现在,愿意跟我走的,留下。不愿意的,我绝不勉强,但请务必保密。”
黑暗中,短暂的沉默。然后,老军医率先点了点头:“顾同志,我跟你去。救人要紧。”
三名战士互相看了一眼,眼神坚定,齐声道:“队长,我们跟你!”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简单的承诺。顾清翰心中一热,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趁着夜色和清晨交接班的短暂空隙,避开主要哨卡,悄然离开了根据地。没有告别,没有送行,如同水滴汇入溪流,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通往南方的崎岖小路上。
顾清翰走在队伍最前面,脚步坚定。寒冷的晨风吹在他的脸上,刺骨的凉意让他更加清醒。他深知自己这一步踏出,意味着什么。违抗军令,擅离职守,无论行动成功与否,他的前途很可能就此断送,甚至可能面临严厉的军法处置。
但是,当他想到那张写着“病危”的电文,想到陆震云可能在绝望中煎熬,所有的顾虑和恐惧都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压倒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死去。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他也要去闯一闯。
义无反顾。此刻,他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找到他,救活他。其他的,都留给命运去裁决吧,队伍沉默地行进着,踏上了这条吉凶未卜、却承载着所有希望的营救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