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口,日本陆军驻沪司令部的一间办公室里,灯火通明,与外间沉沉的夜色形成鲜明对比。空气里弥漫着高级烟草和浓咖啡混合的提神气味,却也驱不散一种沉闷的压抑。池田浩二少将并未休息,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的不是最新的战报,而是厚厚几摞来自特高课和76号的卷宗档案。
他的指尖夹着一支半燃的哈瓦那雪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冷峻的面容,却遮不住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医院那次短暂的、近乎直觉的遭遇,如同一个细小的钩子,始终勾在他的思维深处。那个消失的“清洁工”,那个与众不同的眼神,让他无法轻易放下。
常规的排查一无所获,这反而印证了他的猜测。对方是个高手,善于隐藏。但池田相信,只要活动过,就必然留下痕迹。他改变了策略,不再局限于近期事件,而是利用自己的职权,调阅了上海沦陷以来,尤其是近半年内,所有悬而未决、或定性为“反日分子所为”的暗杀、破坏、情报泄露等案件的卷宗。
他的思路很明确:如果那个人真是条“大鱼”,并且与战前的上海江湖有渊源那种气度不是普通抵抗分子能有的,那么他的活动模式,很可能与过去的地盘、人脉或恩怨存在某种联系。他要从这些杂乱无章的碎片中,找出可能存在的、属于同一个“签名”的模式。
这是一个极其繁琐且需要极大耐心的工作。卷宗堆积如山,记录往往语焉不详,充斥着夸大其词和推诿塞责。池田摒弃了那些明显是76号为了邀功而夸大或捏造的“功绩”,专注于那些细节相对清晰、手法干净利落、让日伪当局真正感到棘手和愤怒的案件。
他一份一份地仔细翻阅,时而快速浏览,时而久久凝视某一段描述。香烟燃尽了一支又一支,勤务兵悄无声息地换上新的咖啡。窗外,天色由漆黑转为墨蓝,又渐渐透出灰白。
他的目光扫过数起针对投日商人的仓库纵火案,几起汉奸官员被当街狙杀的报告,以及一些日军小型运输队遭伏击的记录。案件发生的地点分散在上海各个角落,时间也似乎没有明显规律。
但池田没有放弃。他让人找来一张大幅的上海市区详图,铺在办公室的地板上。然后,他拿起一支红蓝铅笔,根据卷宗记录,开始在图上标注那些案件发生的地点。
红色代表暗杀,蓝色代表破坏,黑色代表袭击。起初,图上只有零星的点,杂乱无章。
随着标注的案件越来越多,池田退后几步,眯起眼睛,审视着整张地图。他忽略那些孤立的、可能是偶然事件或其他人所为的案件,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手法相似、尤其是成功逃脱、留下“判官”代号的案件地点上。
渐渐地,一种模糊的分布模式开始显现。这些红蓝黑点,并非完全均匀分布,也并非完全集中在日控核心区。它们更多出现在公共租界与华界交界的边缘地带,特别是靠近苏州河两岸、码头区附近,以及闸北、南市那些巷道错综复杂、人口密集、管理相对薄弱的区域。
这些区域,恰好是战前上海帮会势力盘根错节、底层社会生态复杂的地方。也是……一个熟悉码头、善于利用地形、拥有一定地下网络的人,最容易活动和藏身的地方。
池田的心跳微微加速。他走近地图,用红色的铅笔,小心翼翼地将那几个最典型、最能体现“判官”风格的案件地点连接起来。线条蜿蜒曲折,并非一个完整的圈,但却隐隐勾勒出一个大致的活动范围核心——一个以苏州河为轴线,向两岸棚户区和旧租界边缘辐射的区域。
他的目光,最终死死地锁定在地图上被红线隐约圈出的那片区域。范围依然很大,但比起之前漫无目标的大海捞针,已经缩小了太多太多。这片区域,人员流动大,环境复杂,搜查难度极高,但同时也意味着,目标很可能就潜藏在这片浑浊的水域之下。
池田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笃定的弧度。直觉告诉他,他找对了方向。那条狡猾的“鱼”,尾巴终于被他捏住了一点。
他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特高课负责行动的部门,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给我增派便衣侦缉队,重点监控地图上我标记的区域。不要打草惊蛇,我要所有可疑的人员流动报告,特别是……关注那些看起来普通,但眼神不对的人。”
网,开始悄无声息地撒下。虽然网眼还很大,但方向已经明确。狩猎的耐心,池田从来不缺。他相信,只要对方还在活动,迟早会撞入这张逐渐收紧的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