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上海滩的天气也跟着不太平起来，总是阴阴沉沉的，偶尔下一阵小雨，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和压抑。帮派冲突的消息像无声的潮水，在街坊间悄悄蔓延，虽然报纸上不再大幅报道，但那种紧张感却挥之不去。
顾清翰心里的担忧也像这天气一样，沉甸甸的。他担心陆震云的处境，也惦记着自己那毫无进展的任务。那张“时机紧迫，速查”的字条，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神经。
这天下午，他刚上完课回到办公室，倒了杯热水还没喝，就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白曼琳。
她今天没像往常那样穿着时髦的旗袍，而是换了一身更朴素低调的蓝布裙，外面罩着米色针织开衫，脸上带着一丝匆忙和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她看到顾清翰，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清翰，没打扰你吧？”她声音比平时低一些。
“曼琳？你怎么来了？快进来。”顾清翰有些意外，连忙让她进来，顺手关上了门。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还没回来，很安静。
白曼琳没有坐，她站在窗边，下意识地看了看外面，然后才转向顾清翰，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肃和忧虑。
“清翰，我长话短说。”她从随身带着的布包里拿出一个用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四四方方的扁平的包裹，看起来像是一本书或者一叠文件。“这个，你帮我保管。”
顾清翰接过包裹，入手有点沉：“这是？”
白曼琳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我最近一直在暗中调查杜明诚。你知道的，他之前就想收买我们报社，我没同意。后来学堂火灾，还有最近码头那些事，我都觉得和他脱不了干系。”
顾清翰的心提了起来，他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我动用了一些关系，悄悄查了他和几家日商洋行的资金往来，还有几批货物的报关记录。”白曼琳语速加快，眼神锐利，“确实有问题！有几笔数额巨大的资金流向不明，还有一些报关单和实际货品根本对不上！我怀疑他在帮日本人洗钱，或者走私违禁物资！”
顾清翰握紧了手里的包裹，指尖微微发凉。这和他任务的目标高度重合！
“证据确凿吗？”他急忙问。
白曼琳摇摇头，脸上闪过一丝不甘和 frustration：“不够！这些只是间接证据，链条不完整。杜明诚老奸巨猾，做事非常小心，很多关键环节都隔了好几层，抓不到他的直接把柄。光靠这些，根本扳不倒他，反而会打草惊蛇。”
她顿了顿，眼神里透出一丝决绝：“但我不会放弃，我还要继续挖下去！肯定还有更关键的证据……”
说到这里，她看向顾清翰，语气变得格外郑重，甚至带着一丝托付的意味：“清翰，这东西放在报社我不放心。杜明诚的手可能伸得到。你这里相对安全。这个包裹里是我目前查到的所有资料的副本。”
她把“副本”两个字咬得很重。
“你替我收好。”她上前一步，握住顾清翰的手臂，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清翰，听着，如果我……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把这个交给绝对信得过的人！一定要把它送出去！绝不能让这些东西落到杜明诚手里！”
顾清翰的心猛地一沉。白曼琳的话听起来像是在交代后事。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急切地说道：“曼琳！你别做傻事！太危险了！杜明诚那种人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从长计议，好不好？”
他看着眼前这位勇敢却显得有些孤注一掷的好友，心里充满了担忧。他自己身负任务，却寸步难行，而白曼琳却凭着一腔热血和记者的责任感，冲在了最前面，甚至不惜将自己置于险地。
白曼琳看着他焦急的样子，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苍白，却带着她一贯的倔强：“放心，我有分寸。但凡事都得做最坏的打算，不是吗？”她拍了拍手里的包裹，“这个，交给你，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她把手抽了出来，再次看了一眼那个牛皮纸包裹，仿佛在看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
“我得走了，报社还有事。”她整理了一下情绪，又恢复了平时那种利落的样子，但眼神深处的忧虑并未散去。
她走到门口，打开门，又回头看了顾清翰一眼，目光复杂，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便匆匆离开了。走廊里响起她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顾清翰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个沉甸甸的包裹，仿佛捧着一块灼热的炭火。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低头看着包裹，牛皮纸粗糙的质感摩擦着他的指尖。这里面是白曼琳冒着巨大风险换来的线索，是可能扳倒杜明诚、甚至触及那批“特殊货物”的关键，也是他任务急需的突破口。
但同时，这也是一份沉重的托付，是朋友以信任相托的安危。
他感到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地沉重。一边是停滞的任务和上级的催促，一边是好友的安危和这份烫手的证据，另一边，还有陆震云那里无法突破的壁垒和正在逼近的危机……
所有线索似乎都交织在了一起，指向了杜明诚和那批神秘的货物。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走到门口，轻轻锁上门，然后回到桌前，将那个牛皮纸包裹小心翼翼地放进抽屉最底层，用几本厚重的教案把它盖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更加焦虑。他坐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目光投向窗外阴沉的天空。
必须做点什么了。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
可是，从哪里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