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的混战刚刚爆发,如同一点火星溅入油库,瞬间引燃了所有积压的暴戾之气。怒吼声、痛呼声、金属撞击声和零星的枪响混杂在一起,在漆黑的夜空下显得格外刺耳和骇人。陆震云手臂淌血,眼神赤红,正要不顾一切揪出那个放冷枪的杂碎,而杜明诚这边的人也杀红了眼,场面眼看就要彻底滑向无法挽回的血腥深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哇——呜哇——呜哇——”
更加尖锐、更加急促,并且明显是朝着这个方向高速逼近的警笛声,如同冰雹般砸了下来!这一次,绝非幻觉,而是实实在在的大队人马正在赶来!
“巡捕房!是巡捕房的车!”混战中有人惊惶地大喊了一声。
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激烈搏斗的双方动作都不由自主地缓了一瞬。在上海滩,帮派私斗常见,但一旦租界巡捕房的大队人马介入,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谁也不想正面冲击代表着“官方”力量的枪口。
只见码头入口处,刺目的车灯猛地亮起,好几辆涂着巡捕房标志的黑色汽车和卡车蛮横地冲了进来,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车门打开,跳下来大批穿着制服、端着步枪或警棍的巡捕,在一个穿着警官制服、面色冷峻的白人警官的指挥下,迅速散开,试图包围和控制混乱的现场。
“住手!统统住手!放下武器!”生硬的中文命令通过喇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枪口之下,沸腾的暴力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迅速冷却下来。双方人马虽然依旧怒目而视,气喘吁吁,手里还紧紧攥着家伙,但都下意识地停止了攻击,形成了新的、更加诡异的对峙。地上已经躺了几个挂彩的人,呻吟声此起彼伏。
陆震云捂着手臂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渗出,染红了他的手和衬衫。他死死盯着那个带队的白人警官,又看了一眼明显松了口气、甚至嘴角开始勾起一丝得意弧度的杜明诚,心里瞬间明白了大半。
这支巡捕队,来得太“及时”了!而且方向明确,直奔冲突核心!这绝不是偶然巡逻撞见,更像是被人刻意引来的!而能在这个时候调动租界巡捕房力量,并且让其明显偏向一方的,除了与日本人关系密切、在租界高层也有人脉的杜明诚,还能有谁?
杜明诚整理了一下在打斗中弄乱的衣服,抢先一步走到那白人警官面前,脸上堆起愤怒和委屈的表情,指着陆震云恶人先告状:“麦肯警官!您来得正好!陆震云带人暴力冲击我的合法货船,阻挠正常装卸,还率先动手打人!您看看,我的工人都被打伤了!请您立刻主持公道!”
那被称为麦肯的警官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最后落在手臂受伤、脸色铁青的陆震云身上,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冷冰冰地说道:“陆先生,请你的人立刻放下武器,后退!否则我将以扰乱治安和暴力抗法的罪名逮捕你们!”
这话语中的偏袒,已经毫不掩饰!他根本不问青红皂白,直接要求陆震云这边单方面退让!
陆震云气得几乎要笑出来,他强压着怒火,指着自己流血的手臂和地上受伤的弟兄:“麦肯警官!你只看到他的人受伤?我的伤是谁打的?是他的人先开枪暗算!你怎么不让他的人放下武器?!”
麦肯警官皱了皱眉,似乎懒得纠缠细节,态度极其强硬:“我不管谁先谁后!现在是你们在码头上大规模斗殴,严重破坏了秩序和安全!我现在命令你,立刻带你的人离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他身后的巡捕们配合地抬起了枪口,瞄准了陆震云这边。
杜明诚站在麦肯警官身后,脸上的得意之色几乎掩饰不住,他看着陆震云,眼神里充满了挑衅和“你奈我何”的嚣张。
陆震云胸口剧烈起伏,手臂的伤口因为愤怒而阵阵抽痛。他环视四周——对方有巡捕房的强力支持,枪口明晃晃地指着自己这边;自己虽然人手不逊色,但一旦和巡捕房发生正面武装冲突,那就是公然与租界当局为敌,后果不堪设想,不仅码头保不住,所有兄弟都可能遭殃。而且,那艘“北海丸”和那些沉重的箱子……
小七捂着刚才搏斗时被划伤的肩膀,凑到陆震云身边,急声道:“大哥!好汉不吃眼前亏!洋人摆明了拉偏架,咱们硬顶下去要吃亏!”
陆震云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暴起。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看着杜明诚那副得意的嘴脸,看着对方那些明显有问题的货物可能就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运走,这口恶气实在难以咽下!
麦肯警官已经不耐烦了,挥手下令:“巡捕房维持秩序!闲杂人等立刻清场!陆先生,这是最后警告!”
巡捕们开始向前逼近,枪口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形势比人强。继续僵持下去,只会造成更大的损失,甚至可能给巡捕房动手的借口。
陆震云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暴怒和杀意强行压下。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刀子,先是狠狠剐过得意洋洋的杜明诚,然后转向自己这边犹自愤愤不平、不肯后退的手下们,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