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密谈结束后,顾清翰回到学校宿舍。窗外月色如水,室内一片寂静,但他的内心却如同沸腾的江水,无法平静。
陆震云透露的信息——“特殊货物”与日本军部有关——像一枚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他心中激起千层浪。这不仅仅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更是他潜伏至今所获取的最关键、最核心的情报!重要性毋庸置疑。
强烈的任务完成感和紧迫感驱使着他,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送出去。上级一直在等待,每延迟一分钟,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变化。
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熟练地走到书桌前。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墨盒。拧开底部,里面藏的却不是墨块,而是一小叠极薄的纸张、一支特制的蘸水笔和一小瓶无色无味的药水。
他的动作又快又稳,带着一种经过严格训练后的精准。手指甚至没有一丝颤抖。他将药水小心地滴在一个小碟子里,用蘸水笔蘸取,然后在那薄如蝉翼的纸张上飞快地书写起来。
写下的字迹肉眼几乎看不见。他用的是一种简单的密码,将关键信息——“目标货物疑似日本军部物资,陆明确拒绝合作”——转化为一组组看似无序的数字和符号。
写完核心信息,他停顿了一下。陆震云信任的目光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在情报末尾加上了一句简短的个人判断:“陆立场倾向可争取,但需谨慎。”
这超出了上级的要求,但他觉得有必要让组织对陆震云有一个更全面的评估。
写完最后一个符号,他轻轻吹了吹纸张,让药水更快干透。然后,他将这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条仔细地卷成一个小卷,塞进一个准备好的、比筷子还细的中空竹管里,两端用蜡封好。
接下来是传递。他不能亲自去往常的联络点,风险太大。他走到窗边,仔细观察了外面的街道。夜深人静,空无一人。他注意到楼下围墙角落,有一块松动的砖块,那是他备用的紧急死投点之一。
他耐心地等待着,直到确认绝对安全后,才像一片羽毛般悄无声息地溜出宿舍楼,将竹管迅速塞进了那块砖头的缝隙里,然后迅速返回房间,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回到房间,他靠在门上,轻轻喘了口气。情报已经送出,但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更艰巨的任务还在后面。
第二天一整天,他都有些心神不宁。上课时,目光会不时瞥向窗外,期待着某种信号的出现。放学后,他特意绕路去了一家离学校很远的书店,在里面漫无目的地翻看了近一个小时的书。这是他和上级约定好的,传递情报后,如果需要接收指令,会在书店门口的电线杆上出现一个特殊的粉笔标记。
当他从书店出来,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那根熟悉的电线杆时,他的心猛地一跳——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像是小孩子胡乱画上去的圆圈三角标记,赫然在那里!
有回信了!而且这么快!
他强压下激动,维持着平静的神色,继续往前走。直到拐进一条无人的小巷,他才迅速走到巷子深处另一个预设的信箱点——一个破旧的邮箱后面几乎不会有人注意的缝隙。
他的手指探进去,果然摸到了一个同样细小的竹管。
他紧紧攥着竹管,快步回到宿舍,反锁上门。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他再次取出工具,用另一种显影药水处理了竹管里的纸条。淡淡的字迹逐渐浮现出来。
上级的回复简洁而明确。首先肯定了他获取情报的重要性,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具体、也更危险的要求:
“情报已收悉,甚好。务必尽力获取具体船期、货箱数量、标记特征及确切存放位置。一切以自身安全为第一要务,切莫冒险。‘青鸟’。”
“青鸟”是他的代号。
纸条的右下角,还有一行更小的字,是每次指令后都会出现的提醒:“阅后即焚。”
顾清翰的目光在那几行字上停留了很久。上级需要更详细的信息,这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有知道具体的船期和货箱特征,才能进行有效的拦截或破坏。但这也意味着,他必须进行更深入、更危险的侦查,很可能需要再次尝试靠近那个码头禁区,或者从陆震云那里套取更多信息。
而“自身安全第一”的提醒,则让他感到一丝组织的温暖,但也更凸显了任务的危险性。
他拿起火柴,划燃。橙红色的火苗凑近纸条的一角。
纸张迅速蜷曲、焦黑,化为灰烬,落在桌上的陶瓷笔洗里。那几行关乎重大的指令,转眼间消失无踪,只留下一小撮灰烬和空气中淡淡的焦糊味。
顾清翰看着那撮灰烬,缓缓坐了下来。任务的目标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艰巨。他感到肩上的担子沉重无比。
同时,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陆震云昨晚那坦诚而坚定的眼神浮现在眼前。自己获取的情报,固然是为了救国图存,但客观上,也是在对陆震云坚守的码头和他的事业,进行着一次深入的窥探和利用。
虽然陆震云拒绝了日本人,但他显然也不想正面与杜明诚及其背后的势力彻底撕破脸,他还在用自己的方式周旋。而自己的任务,却可能将他也卷入更深的、可能无法控制的漩涡之中。
一丝淡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察觉的愧疚感,像一缕青烟,混杂在纸张燃烧后的气味里,萦绕不去。
他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情绪压下。任务必须完成。他需要制定一个新的、更周密的计划。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眼神变得坚定而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