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辖地,云州城,镇蛮军大营。
相较于京城的繁华与诡谲,此地的空气里弥漫着边塞特有的肃杀与粗粝。凌无影被安置在营中条件最好的医帐内,由随军经验最丰富的老医官亲自诊治。沈清羽肩腿的伤口也已仔细包扎,只是失血加上内力消耗,脸色依旧苍白。冷凝霜静坐一旁调息,清冷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唯有偶尔投向凌无影床榻的目光,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老医官捻着胡须,眉头紧锁,半晌才收回搭在凌无影腕间的手指,对守在一旁的沈清羽、冷凝霜以及闻讯赶来的楚王赵璟和将军秦刚摇了摇头。
“这位少侠的伤势……极为古怪。”老医官语气沉重,“皮肉之伤倒是小事,内腑震荡亦非无药可医。关键在于其体内,有两股性质截然相反、却又都强横无比的内息在互相征伐吞噬。一股灼热刚猛,隐含生机,似有涅盘之意;另一股阴寒刺骨,死寂沉沉,充满了毁灭气息。这两股力量彼此纠缠,已深入经脉窍穴,形成了一种……近乎死结的平衡。”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老夫行医数十载,诊治过无数内家高手走火入魔之症,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情形。寻常疏导之法,根本无从下手,强行介入,只怕会立刻打破这脆弱的平衡,导致两股力量彻底失控爆发,届时……神仙难救。”
帐内气氛顿时一沉。沈清羽急切问道:“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老医官沉吟道:“除非能找到一位功力通玄、且对他体内这两种力量特性都极为熟悉了解的前辈高人,以无上内力缓缓引导,或有一线生机。或者……靠他自己。他体内那股灼热内息,似乎具备某种奇特的韧性,能在绝境中挣扎求存,若能凭借自身意志,引导这股内息逐渐壮大,压倒乃至化解那股阴寒死寂之力,或许能破而后立。只是……此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靠自己?沈清羽看着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仿佛在与无形敌人搏斗的凌无影,心中苦涩。凌大哥此刻意识沉沦,如何能主动引导?
楚王赵璟,一位年约四旬、面容儒雅却自带威严的男子,此刻开口道:“无论如何,先稳住他的伤势。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本王会尽力搜寻。”他目光转向沈清羽和冷凝霜,“二位也辛苦了,先在营中好生休养。京城之事,韩王叔已通过密信告知本王大致经过。慕谷残云死而复生, ‘玄枭’势力渗透六扇门,甚至可能牵连朝中重臣……局势比本王预想的更为复杂。”
他示意秦刚摊开一幅巨大的疆域图,指向几处标记:“根据目前情报,天机阁残余势力活动频繁,多在西北、西南偏远之地,似在搜寻什么。而那个神秘的黑甲人组织‘深渊来客’,近来在沿海几州也有踪迹出现,目的不明。至于慕谷残云和他那个同伴……自那日官道逃脱后,便如同人间蒸发,再无消息。”
冷凝霜冷声道:“他们目标明确,就是凌师弟。此次失手,绝不会罢休。”
楚王点头:“不错。所以此地也非绝对安全。你们的存在,对本王而言,是揭开‘玄枭’及其背后阴谋的关键,但同样也是巨大的风险。朝廷那边,弹劾本王‘勾结江湖匪类’、‘蓄养私兵’的奏折,近日也多了起来。”
沈清羽心中一紧:“王爷,那我们……”
楚王抬手打断他:“不必担心。本王既然将你们接来,自有安排。你们且安心住下,凌少侠的伤势需要静养,你们也需要时间恢复。待风头稍过,再从长计议。”他目光深邃,“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匆匆入帐,在秦刚耳边低语几句。秦刚脸色微变,挥手让亲兵退下,对楚王低声道:“王爷,刚收到江南密报。沈家……出事了。”
沈清羽霍然抬头,心猛地揪紧。
秦刚继续道:“三日前,沈家位于杭州的最大绸缎庄和两处货栈夜间起火,损失惨重。同时,多家与沈家有生意往来的商号突然毁约,漕帮也放出风声,要重新审议与沈家的运粮合约。沈家主……据闻急火攻心,病情加重。”
沈清羽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绝不是意外!这是有针对性的、全方位的打压!对方是要彻底搞垮沈家!
“他们……他们这是要逼死我父亲!”沈清羽声音颤抖,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楚王面色凝重:“看来,对方是不打算给沈家任何喘息之机了。江南乃是赋税重地,沈家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举,意在断你后路,也是向本王示威。”
帐内陷入一片沉寂。凌无影伤势未卜,沈家又遭逢大变,前路仿佛被浓雾笼罩,危机四伏。
夜深人静,医帐内只剩下沈清羽和昏迷的凌无影。沈清羽坐在榻边,看着凌无影苍白的面容,又想起远在江南、重病缠身的父亲,心中充满了无力与焦虑。他轻轻握住凌无影冰凉的手,低声道:“凌大哥,你一定要醒过来……沈家需要我,你也需要我……我们都不能倒下。”
仿佛回应他的话语,凌无影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沈清羽一怔,凝神看去,却又再无动静,仿佛只是错觉。
然而,在跳跃的烛火映照下,沈清羽并未注意到,凌无影脖颈靠近衣领处,一丝极淡、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青灰色细线,正沿着血管的走向,悄然向上蔓延了一分。
与此同时,远在云州城某处阴暗的角落,一只信鸽扑棱棱飞起,消失在夜幕中。它所携带的密信上,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目标已入楚营,状态濒危,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