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里间”,其实依旧是城主府内一个极其简朴的房间,但与之前那个阴冷、靠近外围通道的偏室相比,已是天壤之别。
它位于城堡更核心的区域,墙壁更加厚实,门板也换成了厚重的金属材质,看起来就安全许多。虽然陈设依旧简单——一张铺着厚实但粗糙毛皮的床榻,一张木桌,一把椅子,一个简陋的衣柜——但至少干净,没有霉味,空气中甚至还隐约流通着一丝淡淡的、类似于烬铁矿燃烧后留下的温热气息,驱散了部分永夜特有的阴寒。
最重要的是,苏婉指着与相邻墙壁连接处,低声告诉温念念:“城主的卧室,就在这面墙后面。”
一墙之隔。
这四个字像小锤子一样敲在温念念的心上,让她瞬间绷紧了神经。
那个男人…就睡在隔壁?
巨大的不安瞬间淹没了那一点点因为环境改善而产生的微弱欣喜。离他更近,意味着更安全,还是…更危险?她想起他冰冷的眼神、捏疼她下巴的手指、以及斩杀怪物时那股修罗般的杀气…现在,她和他之间,只隔着一堵墙?
苏婉似乎看出了她的恐惧,一边帮她整理那少得可怜的“行李”,一边温和地安抚道:“别怕,这里是城主私人区域的核心,守卫比下面森严数倍,畸变体绝对进不来。而且…”
她顿了顿,语气有些微妙:“城主既然让你住到这里,至少说明,他目前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或许…这里更能让他放心。”
“放心?”温念念抓住这个词,怯生生地抬头看向苏婉,“是…放心我不会跑掉…还是放心我不会被别的东西伤害?”
苏婉被问得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避重就轻:“城主的心思,我们猜不透。但你只要安分守己,不要吵闹,不要乱跑,就不会有事的。”她指了指房间唯一的窗户,“你看,按照城主的命令,这扇窗也已经从外面用金属板加固封死了,虽然看不到外面,但也更安全。”
温念念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扇原本可能透气的窗户,此刻已经被厚厚的、冰冷的金属板彻底焊死,只留下几条极细的缝隙,透入几丝微弱的光线和空气。这确实杜绝了任何危险从外部侵入的可能,但也像是一个更加精致的牢笼。
她的心情更加复杂了。安全,却也更像囚徒。
“他…是不是还是很讨厌我?”温念念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粗布衣的衣角,声音细若蚊蚋,“把我关得更近了…是不是更方便…监视我?”她想起之前偷听被抓包后他那句冰冷的“安分点”。
苏婉看着她这副小心翼翼、忐忑不安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这女孩敏感又脆弱,像只受惊的兔子,对周遭的一切,尤其是关于城主的态度,都充满了过度解读的恐惧。
“别想太多,”苏婉只能这样安慰,“城主他…只是习惯用最直接有效的方式解决问题。让你住过来,大概率只是为了方便保护和管理,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她拿起空了的托盘,“你好好休息一下,适应适应。晚点我会送吃的过来。”
苏婉离开后,沉重的金属门被轻轻带上,但没有落锁的声音——这或许是唯一一点比之前“进步”的地方,但也可能只是因为外面有重兵把守,根本不需要锁。
房间里只剩下温念念一个人。
她环顾着这个新牢笼,比之前干净、温暖、安全,却也因为那一墙之隔的存在,而充满了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她走到那面隔开两个房间的墙壁前。墙壁是由巨大的石块砌成,打磨得相对平整,异常厚实。她把耳朵轻轻贴上去,屏息倾听。
隔壁寂静无声。
他不在?还是他行动本就无声无息?
她不敢贴太久,生怕被他察觉,赶紧退开,心却砰砰直跳。
这种明知他就在附近,却看不到、听不到,只能被动等待他出现的感觉,比直接面对他更让人紧张和煎熬。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温念念坐在床沿,无所事事。这里没有书,没有娱乐,没有任何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她只能听着自己呼吸的声音,以及偶尔从门外传来的、守卫换岗时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和金属甲胄碰撞的细响。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像是金属杯底放在桌面上的声音。
温念念瞬间坐直了身体,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面墙上!
他回来了!
她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呼吸都放轻了,下意识地连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弄出一点声音引起隔壁的注意。
隔壁似乎陷入了沉寂。但温念念能感觉到,那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正透过厚实的石墙,隐隐约约地传递过来。
他就在那里。一墙之隔。
这种认知让她坐立难安。
又过了一会儿,隔壁传来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以及笔尖划过粗糙纸面的沙沙声。他似乎在处理公务。
温念念想象着那个男人坐在书桌前,拧着眉,面无表情地批阅文件的样子。他工作的时候也是那么冷冰冰的吗?会不会因为公务繁琐而觉得烦躁?
她发现自己竟然在试图想象他的日常生活,赶紧摇了摇头,把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出去。
她重新躺回床上,用那厚实却粗糙的毛皮裹住自己,试图强迫自己睡觉。也许睡着了,就不会这么紧张和胡思乱想了。
然而,一墙之隔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她总觉得能隐约感受到那边传来的每一丝细微动静,甚至能脑补出他每一个动作。
就在她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际——
“砰!”
隔壁突然传来一声不算太大、但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的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被砸在了桌子上!
温念念吓得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睡意瞬间全无!
她惊恐地望向那面墙,大气都不敢出。
发生什么了?他生气了?是不是公务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因为她?
隔壁紧接着传来一阵压抑的、极其低沉的脚步声,显示着主人烦躁的情绪在有限的空间里来回踱步。
温念念吓得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膝盖,连呼吸都屏住了。她最怕他生气的样子。
脚步声持续了一会儿,突然停住了。
然后,温念念听到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叹息。那叹息很短促,很快就被收敛,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沉重和疲惫?
她愣住了。
他…也会叹气?也会感到疲惫吗?
在她的认知里,那个男人就像一块没有感情的冰冷岩石,强大、冷酷、永远掌控一切。可刚才那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却仿佛让她窥见了岩石之下,或许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压力与重负。
这个发现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诧异,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隔壁重新恢复了寂静。那种烦躁的踱步没有再出现。
温念念却再也睡不着了。她维持着抱着膝盖的姿势,耳朵依旧不由自主地捕捉着隔壁的任何一丝动静,但心情却和刚才纯粹的恐惧有了一点微妙的不同。
夜渐深。
城堡各处的灯光逐渐熄灭,只留下必要的守夜光源。门外守卫的脚步声也变得愈发规律和轻微。
温念念终于抵不过疲惫,蜷缩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但她睡得并不安稳。白天的惊吓、环境的改变、尤其是隔壁那个男人的存在,都让她神经紧张。
她做了一个混乱的梦。梦里,那只可怕的畸变体又复活了,撞破了金属门,嘶吼着向她扑来。她拼命逃跑,却怎么也跑不快,眼看那布满利齿的巨口就要将她吞噬…
“啊!不要——!”她在梦中发出一声惊恐的呓语,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眼看就要惊醒。
就在此时——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什么东西重重撞在墙上的声音,猛地从隔壁传来!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感,瞬间穿透了梦境与现实的壁垒。
温念念猛地睁开眼,心脏怦怦直跳,额头上全是冷汗。梦中的恐惧还未散去,她茫然又惊恐地看向那面墙。
隔壁…怎么了?
那一声响之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或者是什么东西不小心碰倒了。
但温念念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声响动,似乎…刚好打断了她可怕的噩梦?
她屏息凝神,仔细倾听。
隔壁安静得可怕。连之前那极其轻微的呼吸声都感觉不到了。
他…也被惊醒了吗?还是说…他一直没睡?
刚才那一声,是巧合吗?
温念念抱着被子,坐在黑暗中,望着那面沉默的石墙,心中充满了各种猜测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那一夜,隔着一堵厚墙。
两个房间的人,似乎都未能安眠。
而她并不知道,在墙的另一边。
封碣的确一直未曾深睡。浅眠中,他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隔壁传来那一声细微却充满惊恐的梦呓。
几乎是想也没想,甚至在他大脑做出判断之前,他的拳头就已经下意识地、带着一丝被惊扰和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重重砸在了身旁的石墙上!
发出声响后,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僵硬地收回手,看着冰冷粗糙的墙面上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痕迹,眉头死死拧紧。
该死的。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不知是在骂隔壁那个总是不安分的麻烦,还是在骂自己这完全不受控的、愚蠢的条件反射。
他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试图再次入睡。
但脑海里,却总是挥之不去那声细弱的、带着哭腔的“不要”,以及…之前怀里那短暂却清晰的柔软触感。
这一夜,对磐石城的城主而言,注定格外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