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节的狂欢与喧嚣褪去。
篝火的余烬尚有余温,空气中还弥漫着烤肉与米酒混合的香醇气息。昨夜的沸腾,让今晨的寂静显得分外明显。
何维独自一人,走在被朝阳照亮的街道上。
他忽然觉得千辛万苦建造的石板街道很干净,却也很空旷,人太少了。
负责巡逻的哨兵还是那几张熟悉的面孔,
正在河边处理渔获的,也还是那几个固定的身影。
他走到南洋的东侧,那里矗立着一座龙窑。
这座复刻了铜都城技艺的工程奇迹,本应是南洋工业的心脏。
然而此刻,它却冰冷而沉默地蹲伏在那里,没有进行烧窑的工作。
不是没有黏土,也不是没有燃料。
只是三百多人的人口,根本没有足够的需求。
前些天,龙窑烧制出了两窑白瓷,六百多件白瓷缸、碗、盆、杯,已经完全满足了南洋的所有需求。
再烧就是浪费。
之前有铜都联盟,有其他的城市,上海港生产出来的雪盐根本不愁销路。
而在这里,只有南洋一座城市。
人口却又这么少,相应的需求也很小,生产力反而显得多余了。
何维第一次发现,人不是社会发展的手段,人本身就是社会发展目的。
社会的发展是为了解放生产力,而生产是为了满足人的需求。
没有了人,需求也就没有了,再高的生产力也是白费。
何维一边思考着这些无趣的问题,一边走向城外的农田。
在热带气候的滋养下,土地肥沃得仿佛能溢出油来。
经过开垦的田地一望无际,但真正耕种的只有其中一小部分。
张强带领的农垦队已经尽了全力,但人手有限,他们无法照料更广阔的土地。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生机与希望,但一切又都因一种无形的桎梏而显得过分安静。
这种安静,不是祥和,而是发展的停滞。
这是一种全新的危机,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发展。
当晚,南洋临时会议室里,灯火通明。
木青、陈启、李虎、张强等所有核心成员全部到齐。
他们脸上还带着丰收节后的喜悦,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下一季度的生产计划。
“我们可以再建两座龙窑,能烧制出更精美的白瓷。”陈启的声音里充满干劲。
“西边的林地可以开垦出来,种更多的水稻和西米。”张强附和道。
李虎则建议:“渔猎队可以再扩充一倍,肉食供应可以翻倍。”
众人的热情很高,气氛热烈。
只有何维,从始至终沉默地坐在主位上,神色凝重。
“你们说的都很好。”何维开口了,“但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么多食物,这么多白瓷,生产出来,给谁用?我们有多少人手能使用?”
他站起身,走到中间的简易沙盘前。
沙盘上,南洋的模型已经初具规模,孤单地坐落在海岸线上。
“今天上午,我仔细统计了我们的人口。”何维拿起一根木棍,指向模型,“除去伤病和幼儿,我们的有效劳动力,男性一百二十七人,女性一百三十一人。总人口,三百一十二人。”
这是一个精确到个位的数字。
“一个文明要想要进入下一阶段,拥有更精细的社会分工,足以应对大规模天灾的冗余,一支常备的军队,以及专门从事科学研究的专业人员,至少需要一万的人口。”
一万人。
这个数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他们现在人口的三十三倍。
李虎猛地抬起头:“南洋需要多久才能达到一万人?”
“这正是我要告诉你们的。”
何维用木炭画出几个简单的乘法公式。
“我们假设,南洋的食物无限供应,拥有这个时代最好的医疗条件,没有天灾和瘟疫。”
他的声音顿了顿,环视着每一个人。
“在这样最优渥的环境下,我们的总人口,想要从三百人,自然增长到一万人这个门槛。”
他伸出两根手指。
“至少需要一百年。”
一百年!
陈启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这意味着他引以为傲的工程计划,可能一百年后才能有足够的人手进行建设。。
李虎更是烦躁地抓着头发,低声骂道:“一百年?我早就化成灰了!”
就连最冷静的木青,也蹙紧了眉头。
她比任何人都懂,何维的计算甚至可以说是保守的。
一百年,意味着至少四代人的更迭。
之前建设上海港,可以从铜都联盟的其他城市吸引移民。
而南洋与铜都联盟之间,隔着千万里的大海。
原来的办法行不通了,难道真的要等一百年吗?
到那时,会议室里除了何维,其他人恐怕都埋到了土里。
会议室里内,之前热烈的气氛被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取代。
富饶到奢侈的土地,与缓慢到令人绝望的人口增长速度,形成了尖锐的矛盾。
何维用木棍轻轻敲了敲沙盘。
“人口的自然增长,需要一百年才能迈入文明的门槛。”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所以,我们不能等。”
他手中的木棍,从代表南洋的那个小点,猛地划出,扫过沙盘上那片广袤的、代表着未知内陆的区域。
“马来群岛还有其他的族群。”
“我们可以把他们招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