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室里的空气，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只有监测仪器规律而冰冷的“滴滴”声，证明着时间仍在流逝。苏念紧紧握着父亲苏建国消瘦却依旧宽厚的手掌，仿佛一松开，那股支撑她的力量就会消散。她的眼睛因为连日来的担忧和 sleepless nights（不眠之夜）而布满血丝，但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父亲的脸。
终于，苏建国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起初有些涣散，逐渐才聚焦到苏念焦急的脸上。
“爸！您醒了！”苏念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哽咽，如同久旱逢甘霖的禾苗，“医生！医生！我爸醒了！”
苏建国虚弱地扯动嘴角，想给女儿一个安慰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他极其缓慢地反手握了握苏念的手指，气若游丝，却异常清晰：“念念……别哭……爸没事……”
苏念的眼泪这下彻底决堤，但她赶紧擦掉，强笑道：“嗯！没事了，手术特别成功，您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苏建国缓了几口气，积蓄着一点力量，眼神变得严肃起来：“念念……爸都听说了……你为了我的手术费……想把你的研究……你那梦想卖了？”他每说几个字都要停顿一下，呼吸器里发出轻微的声响。
苏念的心猛地一揪，连忙摇头：“爸，什么都没有您重要。钱没了可以再赚，梦想……也可以再找。”
“糊涂！”苏建国忽然激动起来，监测仪的心跳频率瞬间拔高，吓得苏念连忙安抚他。“傻孩子……你这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甚至是为了芝麻把整块田都抛荒了啊！”他喘着气，目光灼灼，“我这把老骨头……不值得你用前途来换。你的那个算法……是你的心血，更是……更是能派上大用场的东西……绝不能……绝不能为了我这点事就放弃……”
他歇了片刻，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继续道：“古人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我女儿是那翱翔九天的鸿鹄，岂能因巢穴旁的风雨就折翅？爸爸希望你……一飞冲天，去看我们没看过的风景。”
苏念的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父亲的话如同重锤敲击在她的心坎上。
这时，苏建国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放在床头柜的一个老旧木盒。那盒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漆面斑驳，却擦拭得干干净净。苏念顺着父亲的目光拿过盒子，打开。
里面并没有什么金银珠宝，只有一枚褪色的旧军徽，静静地躺在红绒布上，边缘已经磨损，却依旧透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息。军徽下面，压着一小叠泛黄的纸张，边缘焦黑卷曲，仿佛曾历经劫难。
苏建国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深沉，他示意苏念拿起那枚军徽。
“念念……这枚军徽，是你爷爷……留下的最珍贵的东西。”他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带着硝烟和信念的味道，“那还是……艰苦的年代，你爷爷他们小队……奉命护送一份至关重要的新型雷达图纸转移。”
“途中遭遇了空袭……轰炸就像犁地一样，整个山头都要被翻过来了。”苏建国的眼眶微微湿润，“为了保住这份图纸，你爷爷的两个战友……当场就牺牲了。他自己也受了重伤，却硬是凭着最后一口气，把图纸塞进贴身的衣服里，外面用这枚军徽死死卡住，趴在一片焦土上一动不动，躲过了后续的搜查……这才把这关乎国家眼睛的‘火种’，完好无损地送到了目的地。”
苏念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枚冰凉的军徽，仿佛能触摸到那段惊心动魄的历史，感受到那份以生命为代价的炽热守护。她的心脏砰砰直跳，血液似乎都变得滚烫。
苏建国紧紧盯着女儿：“你爷爷后来常说，‘技术本身……从无善恶正邪之分，譬如干将莫邪，在英雄手中可斩妖除魔，在歹人手里便为祸人间’。关键……关键在于掌握它的人，怀着一颗怎样的心。是赤子之心，还是魑魅魍魉之心！”
他用力握住苏念的手，那枚军徽硌在两人掌心，却仿佛传递着无穷的力量：“你现在搞的研究，爸不懂那些高深的代码。但爸知道，它就像当年的雷达技术一样，极其重要！它是一把锋利的宝剑，你不能因为它可能被坏人利用，就自己先折断了它！更不能因为一点眼前的沟沟坎坎，就把它轻易交给不可靠的人！你要做的，是握紧它，用它去做正确的事，去守护该守护的东西！这才是‘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好东西，得用在正道上！”
“爸……”苏念的声音彻底哽咽，心中的迷茫和动摇在这一刻被父亲的话语和那枚沉甸甸的军徽彻底击碎。是啊，她怎能因噎废食？怎能未战先怯？
就在这时，苏念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她本来不想接，但看到屏幕上跳跃着“张秃子”三个字，眉头瞬间蹙起。这个节骨眼上，他打电话来干什么？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苏建国似乎看出了什么，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接。
苏念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并且打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张秃子那刻意显得热情洋溢，甚至有些谄媚的声音，与他往日那盛气凌人的嘴脸判若两人：“哎呦喂，我的苏大才女！可算接通了！听说苏老先生手术成功了？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可喜可贺啊！我这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了！”
苏念冷冷道：“张总有事？” 她这态度可谓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对方热情似火，她这里冷若冰霜。
张秃子干笑了几声，丝毫不觉得尴尬：“瞧你说的，没事就不能关心一下老同事，老领导嘛？念念啊，之前公司的事情，那都是误会！天大的误会！我那是猪油蒙了心，听信了小人挑拨，对你的才华重视不够。我反思，我深刻反思！”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诚恳”：“经过这段时间，我是彻底想明白了！公司离不开你啊！就像刘玄德离不开诸葛亮，鱼儿离不开水！你那项目，是公司的未来，是核心竞争力！所以，我郑重地、真诚地邀请你回来！不是以普通员工的身份，是技术总监！整个技术部都归你管！”
画饼之后，立刻抛出了更大的诱惑：“而且，为了表示我的诚意和歉意，我决定给你分配干股！百分之十！不，百分之十五！只要你点头，立刻签协议！从此咱们就是真正的合作伙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爸爸的后续治疗费、营养费，公司全包了！怎么样？我这可是‘三顾茅庐’求贤若渴啊，念念，给个机会？”
这一番话，说得可谓是天花乱坠，馅饼画得又大又圆。若是在父亲手术前，为医药费焦头烂额的苏念，或许还会挣扎一下。但此刻，听着父亲刚才的教诲，摸着掌心那枚带着家族使命和国仇家恨的军徽，张秃子这番话在她听来，简直是虚伪得令人作呕。
他哪里是看重她的才华，分明是看中了她手中即将成熟的技术果实，想来个“鸠占鹊巢”，甚至可能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想把她和她的技术掌控在手心里。
苏念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张总，谢谢您的‘厚爱’。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怕我这把‘剑’，太锋利，您把握不住，反而伤了自己。”
电话那头的张秃子显然没料到苏念会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语气顿时一僵，有些恼羞成怒：“苏念！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脸你得要！离开公司平台，你那个项目什么都不是！没有资金，没有资源，你就是抱着金饭碗要饭！”
苏念看了一眼病床上目光欣慰而坚定的父亲，感觉那枚军徽在手心变得滚烫，仿佛爷爷和父亲两代人的信念都汇聚于此。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张总，鸿鹄之志，岂是燕雀能懂？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至于我的项目未来如何，不劳您费心了。顺便送您一句话：‘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您好自为之。”
说完，不等张秃子在那头气急败坏地咆哮，苏念直接挂断了电话，顺手将号码拉黑。
世界重归清净。只有病房里仪器的滴答声，以及窗外照进来的，愈发温暖的阳光。
苏念将父亲的手和那枚军徽一起紧紧握住，目光坚毅，如同淬火之后的宝剑，寒光内敛，却锐不可当。
“爸，我明白了。我不会放弃，也不会低头。这把剑，我会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斩开所有迷雾和阻碍，用它去做正确的事，去守护值得我们守护的一切！”
父女俩相视一笑，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与力量在空气中流淌。正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此刻虽是父女，却同心同德，志比金坚。
前方的路或许依旧布满荆棘，但苏念的心中，已然亮起一盏不灭的灯，那是传承的火焰，是责任的灯塔，指引着她破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