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湾,顾名思义便是黄家人住在河湾之上。
马队行至湖岸边,吕嬛勒缰驻马,抬手遮眼望去,不由露出舒心微笑。
不得不说,这个地名取得很贴切。
宁静的阿丑湖畔,有一处土地向湖中伸展,其形恰似一弯新月静卧水中。
上面有一户人家,亦是草庐结顶,时近黄昏,一缕炊烟自屋顶袅袅升起,给这田园诗情添上一抹烟火气息。
“还得是士族会玩啊...”
吕嬛不由感叹,他们就连隐世种田,都能有如此格调。
诸葛孔明的躺平慵懒,黄月英的山水田园,后世的马云都不能如此洒脱自然吧...
“让军士找一处荒地扎营,你带上几名亲卫随我进村。”
“诺!”张先领命,转身忙去了。
不一会,吕嬛一行人弃了马匹,漫步踏上月湾之地。
时值初冬,远山层林已透出几分萧疏,清澈湖面倒映着赤红晚霞,水天之境一片火红。
偶尔一阵寒风掠过,泛起细碎涟漪,将水中静影揉成一片模糊的金鳞。
这种神仙地界,简直就是钓鱼佬的天堂,若有一支渔竿,足可蹲上一整天。
吕嬛正要敲门之时,却发现茅屋旁边还真蹲着一个钓鱼佬,竹竿弯弯,细线入水,一派悠然自得模样。
她缓步走去,站在其身后问道:“大叔!可是此间主人?”
那人并未回头,只从容应道:“客人要寻谁?但说无妨。”
吕嬛:“我找黄月英。”
“小女不在家中。”
语声刚落,那人忽然轻叹一声,竟放任上钩的鱼儿曳尾而去,任水面泛起阵阵涟漪。他起身转头,衣袂随风轻扬。
吕嬛惊疑地看着眼前的中年文士:“莫非你就是...承彦先生?”
“正是在下。”黄承彦目光沉静地望向她,语气中带着几分慨然,“都督坐镇关中,麾下英才云集,又何须迢迢而来,在这山野田间寻访一个乡野之人?”
“谁会嫌弃手下人才过多...”
吕嬛小声嘀咕着,随后问道:“先生知我来意?”
黄承彦微微一笑,从小屋旁拿来一个马扎:“都督请坐,此湖光暮色甚美,何不共赏之,如此,都督倒也不算空手而归。”
吕嬛端坐,双手放膝,扭头扫了一眼披甲执锐的亲兵,淡淡笑道:“先生怎知我会空手而归?”
话语中带了浓浓的威胁意味,仿佛一言不合便要开抢一般。
正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在绝对实力面前,黄承彦却是毫无惧色,依旧谈笑风生:
“从都督出现在析县开始,我便料定,都督此番出关,并非为了攻城略地,而是为了掳人。”
“绝无此事!”吕嬛瞪大眼睛赶忙狡辩起来:“我也就揍了曹军一顿,其他坏事一概没干,先生高人雅量,怎可凭空污人清白?”
“嗯...哈哈哈...”黄承彦看到她如此欲盖弥彰,还能保持一脸正经,不由笑出声来。
看来元直所言非虚,这吕都督还真...不是性情中人,各种坑蒙拐骗的本事手到擒来。
但她虽手握重权,却依旧想以理服人,却也不像市井传说中那般残暴不堪。
笑过之后,他感慨着说道:“不瞒都督,元直时常来信,言关中新政,道百姓富足。在下亦是神往已久,然荆州士人同气连枝,夙以匡扶汉室为志。除非都督以刀兵相胁,强行掳掠,否则恐无人愿弃荆州而赴关中。”
掳人...是最简单直接的人才收集方式,吕嬛确实很想做。
可她也清楚,一旦迈出这一步,便等于亲手撕去了权力最后的束缚。
人伦、道德、底线——皆可抛却,一切皆可为手段。
到了那时,帝王一怒,便不再是一句虚言,而真能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失去约束的权柄,杀心岂会只对外族?
今日座上宾,明日阶下囚;方才推心置腹,转瞬刀斧加身。
到了那时,莫说天下人才,便是身边重臣,谁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便是“伴君如伴虎”的真正寒意。
吕嬛不想当一个孤家寡人,她想营造的,就是蜀汉那种创业氛围,浪漫而理想,正直而忠义,而不是背着‘吕蛮’的名头进入棺材...
“先生就不能...”她轻叹一声,带着几分失落道:“...不能去关中看看吗?”
“都督别为难在下了,”黄承彦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难不成进了关中还能出来?搞不好全家都要搭进去。
以吕氏父女的品性而言,株连未来的女婿都有可能。
若不趁早打消她的念头,这丫头怕是会经常穿过商於古道过来串门...
“我等士人,自有风骨在,都督若是以匡扶汉室为己任,荆州士族,自当任君驱使,奈何...”
他摇了摇头,缓缓起身,抬手比出一个送客的手势:“都督,请回吧。”
这都下了逐客令,吕嬛也不好多留,只好起身行礼。
看上去挺礼貌,但言语却是毫不客气:“本都督自然不会硬来,可先生为何笃定,这汉室气数犹存,尚有扶持之价值?”
她倏然抬手,直指北方:“袁曹两家不管谁赢,都没汉室好果子吃,纵是刘表、刘璋之流,名为汉室宗亲,实则割据自雄,皆是关起门来做土皇帝。这汉室,刘家人自己都不在乎,先生为何如此执着?”
“汉室宗亲,未必无人。”
黄承彦唇角微扬,笑意中透出几分深意:
“譬如...刘玄德。自他控制襄阳之后,布施仁政,百姓归心。此刻他正亲率大军挥师江陵,不日便可尽收荆襄之地。复兴汉室之望,或许系于他一人之身。”
吕嬛闻言不由哑然无语,暗自腹诽这中年大叔看人真准...
但...若是此番襄阳之行空手而回,怕是不符合她吕布之女的人设,既然不能全要...那就少要一点吧...
“先生可知,玄德公乃是我的挚爱亲人、义缘父女。”
“有听玄德提过,”黄承彦以为她要开始打感情牌了,马上就把好人卡甩了出去:“常闻玄德赞你乖巧懂事、彬彬有礼、古灵精怪、懂得分享...”
这么多夸人的词用在自己身上,吕嬛还是第一次见到,直听得一愣一愣的。
临到最后,不知说出多少个赞词,黄承彦总算收手了:“都督被玄德公如此看中,往后定能成为人中龙凤,想必不会...强人锁男吧?”
这话该怎么接才好?
吕嬛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本来还想留下良心照日月,但她又仔细一想...义父大人都拉下脸面攻打刘表了,她不正好有样学样吗?
于是乎...这好人卡吕嬛拒收了。
今天她就想当一个坏人。
“先生误会了,”吕嬛唇角一弯,露出一抹坏笑:“先生肯襄助我义父成就大业,我开心还来不及,岂会从中阻拦。”
“然而...”吕嬛声音陡然增大:“...我于玄德公虽是义女,却情同亲生,不求有难同当,只求有福同享,我不阻拦你匡扶汉室,但得...”
“得如何?”黄承彦眉头一皱,感觉这丫头要放大招了...
吕嬛:“得平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