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的休整,足以让紧绷的弦稍松,却也足够让一些潜流在平静的水面下悄然汇聚。
赵锋再踏入丹草堂时,步履沉稳,眉宇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一个历经风险偶得机缘的低阶弟子应有的疲惫与一丝压抑的振奋。
他径直寻到迷苏长老,于那弥漫着淡淡药草清苦气息的堂内,躬身奉上一株草。
那草叶脉间似有寒霜凝结,触手却温润,散发着清冽的灵气波动,正是“凝霜草”。
“长老,弟子于白龙塘历练时,侥幸踩得此株凝霜草。”
赵锋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沙哑,透着力战后的余悸与对突破的渴望,
“弟子……弟子近日灵力鼓荡,似有突破之兆,想求请两月假期,闭关静修,望长老恩准。”
迷苏长老的目光从一卷丹经上抬起,落在那株凝霜草上,只淡淡一扫,眼神古井无波,看不出信,也看不出不信。
她并未伸手去接,只从鼻腔里逸出一声极轻的“嗯”,算是回应,随即又垂下眼帘,专注于手中书卷,仿佛那株足以让寻常外门弟子争破头的灵草,与路边的野草并无区别。
“去吧。”
两个字,轻飘飘的,听不出情绪。
赵锋心头微凛,面上却不露分毫,恭敬行礼后退出丹草堂。
转身的刹那,他眼底最后一点侥幸也熄灭了。迷苏长老那一眼,太过平淡,平淡得让他心底发毛。但他没有回头路。
接下来是晏无树。这位掌管丹草堂庶务的晏师兄,是最好利用,也最需打点的一环。
找到晏无树时,他正在药圃边指使几个杂役弟子浇水,眼角眉梢带着惯常的、因嫉妒而生的刻薄。
赵锋将他拉到僻静处,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悲痛与侥幸。
“晏师兄,”
他压低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唏嘘,
“不瞒你说,前番我与几位师兄组队,击杀那裂天狰……谁知,谁知那畜生凶悍远超预料,几位师兄……全都陨落了!”
他适时地停顿,让悲痛的气氛弥漫,然后才继续,语气转为一种带着后怕的庆幸:
“我亦是九死一生,若非恰逢任莫及师叔路过,出手惊退了那孽畜,师兄你今日怕是见不到我了。”
他一边说,一边留意着晏无树的表情,看到对方从最初的幸灾乐祸,听到“任莫及师叔”时变成了惊疑,再到听到“任务殿奖励已被他人领走”时,那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合该如此”的酸意与失望。
赵锋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诚恳,从怀中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布袋,塞了过去:
“任务奖励是没了,但师弟我总算捡回条命,迷苏师叔说,‘牛角湾附近,有一处废弃洞府’,有些许灵气,略加修缮,打算作为此次闭关之所。
这里是我仅剩的五十颗下品灵石,师兄平日打理堂务辛苦,这三十颗,务必收下,只盼师兄日后在堂中,能多为师弟周旋一二。”
晏无树的眼睛瞬间亮了,贪婪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他假意推脱:“这……这如何使得,赵师弟你刚遭大难,正需资源……” 手上却已将那布袋攥紧。
推拉不过两句,晏无树便顺势将灵石纳入袖中,拍着胸脯,语气亲热了许多:
“赵师弟放心!日后在丹草堂,但有风吹草动,自有师兄我替你担着!你只管安心闭关便是!”
“如此,多谢晏师兄了。”
赵锋拱手,“最近堂中若有什么事,尤其是长老们寻问……还望师兄帮忙遮掩一二。”
“好说,好说!包在我身上!”
牛角湾深处,灵气算不得充沛,甚至有些芜杂,确实是宗门内无人问津的荒僻角落。
赵锋所谓的“洞府”,不过是倚着一个天然石穴稍作开凿,入口处被茂密的荆棘与爬藤遮得严严实实。他身形没入其中,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石穴内部颇为狭窄,仅容三五人站立,陈设更是简陋,一石床,一蒲团而已。
但赵锋的目光却锐利如鹰隼,仔细扫过每一寸石壁,确认与他离开时别无二致后,才走到洞穴中央。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开始结印。
灵力自指尖流淌而出,并非直接加固这简陋的洞府,而是如同织网的灵蛛,在洞穴内部勾勒出无形的脉络。
首先亮起的是一层淡白色的光晕,如同薄雾般笼罩了整个石穴内部,将此地最后一点灵气波动也彻底隔绝、掩盖。
这是锁灵阵,最基础的隐匿阵法,能骗过绝大多数炼气期弟子甚至部分筑基初期的神识探查。
然而,赵锋的动作并未停止。锁灵阵成型稳固后,他指尖灵力陡然一变,由中正平和转为一种幽深、朦胧的质感。
一道道更为繁复、带着梦幻泡影般光泽的灵纹被刻入虚空,它们并未与锁灵阵重叠,而是巧妙地嵌入其节点之间,如同在坚实的墙壁内部,又构筑了一层虚幻的迷宫。
黄粱入梦阵!
此阵并非杀阵,也非困阵,而是一种极高明的幻心之阵。一旦有外人强行突破外层的锁灵阵,便会立刻坠入此阵之中。
阵法会引动闯入者心神深处的记忆、执念、渴望,编织出近乎真实的梦境,令人沉溺其中,难以自拔。修为不足或心志不坚者,甚至可能永世沉沦。
这,才是赵锋真正的依仗。即便锁灵阵被破,此阵也能为他争取到至关重要的时间。
两重大阵布置妥当,赵锋走到石床边的蒲团前。
这里,是整个洞穴内灵气最为凝聚的一点,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他以数块珍贵灵石为基,布下的一座小型聚气阵。
阵法范围仅限蒲团周围尺许,效能却极强,能将锁灵阵无法完全隔绝而渗入的稀薄灵气,以及他自身携带灵石散逸的灵气,强行汇聚于此,供他修炼吸收。
三层布置,环环相扣。从外看,此地荒僻寻常,神识扫过,亦只会觉得灵气稀薄,毫无价值(锁灵阵之功)。
即便有人疑心,强行闯入,破了锁灵阵,迎接他的将是无穷梦境(黄粱入梦阵)。
而唯有在最核心的这尺许之地,他才能安心汲取灵气,进行那绝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突破”。
赵锋盘膝坐于聚气阵中的蒲团上,缓缓闭上双眼。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紧绷如弦。
迷苏长老那淡漠的一眼,晏无树贪婪的嘴脸,还有……白龙塘底那刺骨的冰寒与猩红,裂天狰临死前不甘的咆哮,以及那强行融入他经脉骨髓的、狂暴而狰恶的力量……无数画面在他脑中翻腾。
时间在寂静的洞穴中流逝,只有聚气阵微不可闻的嗡鸣,以及赵锋逐渐变得深沉而艰难的呼吸声。
他周身开始弥漫出一股极其隐晦、与凝霜草的清冽灵气截然不同的气息,灼热、暴戾,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子时,或许更晚。
赵锋猛的睁开眼,原来自己睡了三天,也许是太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