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蔓的高跟鞋在第二区的地砖上敲出清脆的响,像一串倒数的秒针,滴答、滴答,叩击着密室深处那面巨大的镜墙。
灯光冷白,映得她耳坠上的碎钻泛出霜色寒光,连呼吸都凝成一道细弱的白雾,在空气中稍纵即逝。
她站在监控镜头前,唇角扯出个标准的职业微笑,指尖轻轻划过颈间珍珠项链,触感圆润却冰凉,仿佛握着一段被抛光的记忆。
“林设计师的剪辑手法很精彩,但——”
她顿了顿,声音如刀锋滑过玻璃,“片面的录音说明不了全部事实。”话音未落,左侧墙壁传来“咔嗒”轻响,金属轨道微微震颤,第二扇门沿着缝隙滑开半尺。
刹那间,混着电流杂音的女声从门内涌出,正是许蔓本人的声线,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把疗养院那批人转去无人监管的分院,名字都不能留。他们要的是体面,我们给的是活路——记住,别让任何记录存在。”
那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她自己的胸腔。
许蔓的笑容僵在脸上。
手指猛地攥紧珍珠链,珠子硌得掌心生疼,那一粒粒光滑的弧度此刻成了尖锐的控诉。
墙角的赵倩原本垂着头,额发遮住眼尾,此刻突然抬起眼,视线如钉子般扎向许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出青白,仿佛要把什么旧伤从血肉里抠出来。
“您听。”林昭昭站在监控室玻璃后,声音通过密室扩音器传出来,低沉而清晰,电流轻微嘶鸣,像雨夜拨通的老式电话。
她的指尖抵着太阳穴,目光像手术刀般剖开许蔓的每寸表情,“这是系统在回应您的真实。”
后台,沈巍的额头沁出细汗,汗水顺着太阳穴滑落,在衣领晕开一小片深色。
他盯着情绪分析仪跳动的数字,喉结动了动:“瞳孔震颤频率4.2次\/秒,呼吸频率28次\/分——愤怒值78%,接近临界。”
他的手指悬在混音键上方,余光瞥见林昭昭微微颔首,立即按下确认。
一声极轻的“滴”响后,整个空间陷入三秒寂静——然后,低语开始了。
三百个不同音色的低语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从地底裂缝中爬出的回声。
年轻的、苍老的、颤抖的、坚定的,层层叠叠,重叠在许蔓的录音之上:“我值得被听见”
“我的疼不是空气”
“别用‘为我好’捂住我的嘴”……
那些声音起初如风掠叶,继而如潮拍岸,像无数根细针,扎破了许蔓精心构筑的“秩序”外壳。
她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在镜墙上,冰冷的触感穿透西装布料,直抵脊椎。
她望着镜子里自己扭曲的脸,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哭腔:“你们懂什么?没有我,这个体系早就塌了!那些人要曝光、要赔偿、要站在聚光灯下——他们根本不知道,暗处的獠牙有多锋利!”话音落下,第三扇门“嗡”地滑开。
整面墙的镜子同时亮起,映出许蔓涨红的脸、颤抖的肩,还有二十年前那个在茶水间被堵到墙角的小姑娘,正从镜中一步步走过来,白裙子上还沾着咖啡渍,袖口裂了一道口子,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林昭昭的声音放轻了,像在哄受了惊的孩子:“您一直以为自己在维持秩序,可您只是在复制伤害。您怕的不是失控,是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个怕黑的孩子。”
许蔓的瞳孔剧烈收缩。
她突然举起镶钻手包砸向镜子,“哗啦”一声,碎片溅到脚边。
有块玻璃扎进她手背,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温热黏腻,滴落在地砖上,像一颗颗褪色的红宝石。
她却像感觉不到疼,只是盯着镜中那个缩成一团的少女,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死寂中,一声金属腿刮过地砖的声音刺破空气。
最前排那个一直低头的女孩终于抬起头,睫毛上挂着未落的泪。
她慢慢站起,像举起一面早已破损却从未放下的旗。
直播镜头颤抖着对准她,光圈自动调整——那不只是补光,更像是某种见证的开始。
“许总,三年前您让我替某女星挡酒驾绯闻,说‘这是你的价值’。今天我想说——我的价值,不是替别人犯错。”她的声音起初发颤,随即绷直,像一根拉满的弓弦。
话音落下,第一盏观众灯亮了,接着是第二、第三……三百盏灯次第燃起,如同星河逆流,照亮了所有曾躲在黑暗里的脸。
赵倩站在角落,望着小兰发亮的眼睛。
她抬手摘下胸前的星轨工牌,金属边缘刮过锁骨,凉得刺骨,像一道旧日烙印被重新唤醒。
工牌背面贴纸已被磨破,露出底下一行极细的手写字:“你还记得第一次说‘不’的感觉吗?”她指尖摩挲那行字,忽然笑了,猛地攥紧,塞进西装内袋,布料下鼓起个生硬的包。
后台警报声骤然响起,红光在屏幕上炸开。
沈巍盯着突破90%的愤怒值曲线,手指重重敲在加密程序启动键上:“预载完成!‘灰烬唤醒’协议激活——高温将解除磁封,原始档案将在火中自启。”
林昭昭的目光扫过监控屏,最后定格在许蔓滴血的手背——
那是她二十岁时被茶水间玻璃划伤的旧疤,此刻正往外渗着新鲜的血,新旧交叠,像一场迟来的祭礼。
“这扇门,只为‘承认’而开。”林昭昭走到最后一扇门前,指尖按在密码锁上。
她望着许蔓,目光里没有审判,只有平静的等待,“您可以继续否认,也可以……说一句真话。”
许蔓的喘息声通过麦克风传出来,像拉风箱般粗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味。
她盯着镜中重叠的自己,嘴唇抖了又抖,突然嘶吼:“我没有错!我比谁都拼!我只是……只是不想再被踩在泥里!”
门纹丝未动。
林昭昭闭上眼,喉结动了动。
她想起奶奶笔记本里的话:“当共情照见所有伤口,该断的,终究要断。”她按下最后一个按键,声音轻得像叹息:“那就让系统替您开门。”
刹那间,整栋楼的门同时发出机械运转的轰鸣。
许蔓猛地转头,看见最深处的服务器机房方向腾起红光,焦糊味混着电线燃烧的臭氧味涌进鼻腔,刺得她眼角发酸。
警报声里,她听见林昭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镜渊的自毁程序,从来不是为了毁灭,是为了——”
“让被埋葬的,重见天日。”
火苗从服务器机房的门缝里钻出来,舔着墙皮往上爬,噼啪作响,像某种古老的仪式正在苏醒。
许蔓望着那簇跳动的光,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小芸替她背锅时,塞给她的那颗水果糖。
糖纸在火里蜷成灰,像极了此刻飘落的碎纸片,带着甜腥的余味在空中打旋。
监控室里,林昭昭望着屏幕上蔓延的火光,摸出奶奶的蓝布笔记本。
窗外风声穿过废墟缝隙,像谁在轻轻哼歌。
她把笔搁下,闭眼三秒,再睁开时,已在新一页写下:“当持火者点燃灰烬,烧起来的,会是整个春天。”
而在星轨旧址的地下,被许蔓封存了十年的“沉默档案”,正随着火势的逼近,发出最后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