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的手指在发布键上悬了三秒。
屏幕冷光割开深夜的暗,将她眼下的青影拉得更长,像被时间刻刀削出的沟壑。
指尖触着手机边缘,冰凉的金属棱角硌进皮肉,仿佛某种无声的警告。
沈巍发来的数据包还亮在对话框里,她点开时间线对比图——老吴手环的异常上传节点与星轨内网日志严丝合缝,像一把淬毒的刀,刀尖正戳着她十年前的伤口。
耳道深处忽然嗡鸣起来,是幻听,还是那段监护仪蜂鸣的回响?
她下意识摸了摸后颈,那里有一道早已结痂的旧伤,如今却隐隐发烫。
“不是远程操控……”她喃喃出声,后槽牙咬得发酸,舌尖抵住上颚,尝到一丝铁锈味。
十年前老吴被推进急救室时,监护仪的蜂鸣还在耳边响,那频率像是某种编码,滴——滴滴——滴,穿透耳膜扎进脑髓。
那时所有人都说“老吴是累的”,连奶奶拍着她后背安慰时,都没看出这是场精心设计的数据谋杀。
现在真相撕开一角——高频脉冲刺激神经系统,触发血管痉挛,多完美的“意外”?
就像她设计密室时会在机关里埋保险栓,这些人连杀人都留着技术退路。
手机在掌心震动,沈巍的来电显示泛着幽蓝,映得她瞳孔收缩成一点寒星。
她按下接听键,喉间像卡着块烧红的炭:“查Ip背后的自然人。”
“需要三天。”
沈巍的声音带着键盘敲击的脆响,清脆如冰粒坠地,“三重防火咽,我得用旧版漏洞绕过监控。但昭昭——”
他停顿了两秒,背景音里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像是咖啡杯磕在桌沿,叮的一声,在寂静中荡出涟漪,“对方会知道我们在查。”
林昭昭转头看向窗外。
后巷那座老式熔炉的余烬还未灭尽,暗红的光在砖墙上跳动,热浪扭曲空气,蒸腾起一层薄雾般的光影。
那光斑爬过她的脸颊,灼得皮肤微微刺痛,像极了老周递出U盘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的模样。
“他们早知道我在查。”
她扯了扯后颈的发绳,发尾扫过锁骨,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如同十年前密室测试那天,电流误触神经末梢的错觉,“只是没想到,我会从七个修灯的老头开始。”
沈巍低笑一声,键盘声突然加快,噼啪作响,像暴雨打在铁皮屋顶:“你从来都不按套路出牌。三日后凌晨三点,我给你结果。”
电话挂断的忙音还在耳膜震动,屋内重归寂静。
窗外熔炉的余烬忽明忽暗,在墙上投下扭曲跳动的影。
就在这片死寂中,后巷传来三声轻响——三粒石子敲在铁门上,短、短、短,是约定的暗号。
林昭昭猛地站起,脚步踩过地面的旧木板,发出“吱呀”的闷响——是赵倩。
推开通往后巷的玻璃门,夜风裹挟着煤灰与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吹得她睫毛微颤。
路灯在赵倩脸上投下斑驳光影,明暗交错,如同她此刻的命运。
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米色风衣,左手攥着个银色U盘,右手食指关节抵在玻璃上,指腹还沾着点黑色墨迹——像是刚填完什么表格,又像是试图抹去指纹的伪装。
指尖微微颤抖,触碰到玻璃时留下一道模糊的湿痕。
“许蔓2013年的立项会录像。”
赵倩把U盘往桌上一放,金属与木桌相碰的轻响,惊得墙角的招财猫摆件晃了晃爪子,铃铛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她没坐,脊背绷得笔直,像根拉满的弓弦,肩胛骨在风衣下凸起,仿佛随时准备逃离。
“但你得等我完成内部举报流程再公开。”
林昭昭挑眉:“怕当叛徒?”
“怕他们杀老吴灭口。”
赵倩突然伸手按住桌角,指节因用力而泛青,指甲缝里渗出几丝血痕,像是之前抓握过什么锋利之物,“他现在在重症监护室,靠呼吸机撑着。上周护工说,有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在楼道里站了半小时,盯着老吴的病房号看。”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喉结动了动,呼吸变得粗重,胸口剧烈起伏,“我跟着许蔓八年,她做事……从来不留活口。”
林昭昭盯着她发红的眼尾,那里面盛着恐惧、悔恨,还有最后一丝未熄的火苗。
三天前赵倩第一次来密室时,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指甲还在敲桌角,清脆如节拍器;现在那甲油已经剥落了一半,露出底下泛白的月牙,像被岁月啃噬过的骨头。
她伸手拿过U盘,金属凉意透过指腹渗进骨头,冷得让她指尖一缩——这温度,像极了太平间停尸柜的把手。
“录像里有什么?”
“她说‘观众不需要真实,他们需要被驯服’。”
赵倩转身走向后巷,风衣下摆扫过墙根的积水,溅起一圈涟漪,水珠沾上林昭昭的鞋尖,凉意顺着脚踝爬升,“你看完就知道,老吴为什么会在发病前拼命删备份。”
门“咔嗒”一声关上。
林昭昭没有立刻行动。
她靠着墙滑坐在地,指尖掐进掌心,指甲陷入皮肉,疼痛让她保持清醒。
老吴靠呼吸机撑着……那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许蔓从不留活口。
十年前的图纸,今日的U盘,都成了催命符。
半分钟后,她站起来,走到电脑前,将U盘缓缓插入接口。
视频加载的进度条像只爬行的蜗牛。
画面亮起时,她差点认不出许蔓——二十七八岁的许蔓穿着藏蓝西装套裙,发尾卷得精致,站在投影前的样子,像极了奶奶诊室里那些来做婚姻咨询的精英女性。
空调出风口的冷风吹动她额前碎发,沙沙作响。
“灯光、音效、剪辑节奏,都是心理武器。”年轻许蔓的声音比现在清亮,指尖点在情绪光谱图上,发出轻微的“哒哒”声,“我们要做的,不是选talent,是造trauma。”
投影切换成密室场景图,林昭昭瞳孔骤缩——那是十年前《密室大逃脱》第一季的设计原稿,她曾在老吴的旧图纸里见过复印件。
图纸边缘泛黄,折痕处裂开细小的纸屑,飘落在空气中。
镜头扫过参会者。
角落的老吴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笔记本摊在膝头,钢笔在纸页上快速游走,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几乎要从音响里溢出来。
他的手指突然顿住,钢笔尖戳破了纸,晕开一团墨迹,像一朵腐败的花。
画面里传来许蔓的轻笑:“老吴有什么意见?”
老吴抬头,喉结动了动。
林昭昭凑近屏幕——他的嘴唇分明在说“次声波干预太危险”,可下一秒画面闪了闪,会议纪要的特写跳出来,老吴的名字被红笔划去,旁边写着“技术组全体通过”。
“原来是这样……”她摸出手机,翻出老吴发病前寄给她的最后一条消息:“昭昭,图纸有问题,我要删干净。”那时她以为是设备老化,现在才明白,老吴是想销毁这颗埋了十年的雷。
她抓起桌上的笔记本,钢笔尖在“旧影工坊”第二阶段方案上划出深痕,纸纤维断裂的声响清晰可闻。
七位技师的证言页被翻得哗哗响,最后停在“沉默者位置还原”那栏。
她写下新规则时,钢笔尖戳破了纸:“不说真话的人,听不到自己当年的声音。”
——因为她终于明白,那些被篡改的声音,必须用原始线路重新播放。
手机震动,沈巍的消息弹出来:“王处长寄来残页,2013年安全审查意见:‘建议终止次声波干预实验’。批注:驳回。许蔓。”
林昭昭合上笔记本,指腹蹭过封皮上的烫金纹路——那是奶奶送她的第一本密室设计手册。
指尖摩挲着凹凸的纹理,仿佛能触到老人掌心的温度。
窗外的月光透进百叶窗,在她手背投下细碎的影,像极了老周他们跪在蓝光里时,泪痕上的光。
她站起身,走向密室仓库。
货架最上层的木盒里,躺着七根老式音频线,是老周从废弃影棚里翻出来的,还带着十年前的灰尘。
指尖拂过线身的橡胶纹路,粗糙而熟悉,一股陈年的霉味混着铜锈气息钻入鼻腔。
她轻声说:“明天,你们该回到该去的地方了。”
月光爬上货架,在七根音频线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七把未出鞘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