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控制台时，林昭昭的指尖终于从监控截图上挪开。
她扯了扯皱巴巴的衬衫袖口——这是昨晚在操作台前趴了半宿的痕迹，指节抵着太阳穴揉了揉，转身按下监控调取键。
“废墟回音馆”的公测场地此刻还笼罩在灰扑扑的晨光里，监控画面一格格倒退，发出细微的“滴”声，像钟摆切割时间。
林昭昭的瞳孔突然收缩——画面里那个穿藏青志愿者马甲的男人，在测试区停留了整整四十一分钟。
他没碰任何道具，甚至没靠近“人设卡”陈列墙，只是频繁抬手调整袖口，动作机械得如同被预设程序驱动。
“袖口。”她低声念了句，喉间泛起一丝铁锈味的警觉，快速拖动进度条。
男人第三次抬手时，镜头刚好捕捉到金属反光——微型摄像头的镜片在晨光里闪了一下，像蛇鳞掠过刀刃。
手机在此时震动，赵倩的消息弹出来：“星轨文化外派名单比对完成。”
林昭昭点开附件，照片里穿藏青马甲的男人和资料上“林总监助理 周明”的证件照完全重合。
她盯着“任务备注”栏里的“采集目标微表情\/语调\/生理反应数据”，指甲无意识掐进掌心，皮肤传来针刺般的痛感，喉间溢出一声冷笑。
指节叩了叩桌面，木质的冷硬触感顺着骨节传上来，她给赵倩回消息：“把他这三天的行动轨迹标红，半小时后到我办公室。”
监控室的门被敲了两下，陈老师的身影挤进来时带着股茉莉香——是她总用的风油精味道，混着旧书页的气息钻入鼻腔。
林昭昭起身接过她怀里的牛皮纸袋，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的褶皱，粗糙的纤维刮过指腹，像抚过一道未愈的伤口，“陈老师？”
“昭昭。”
陈老师的声音在发颤，镜片后的眼睛泛着红，袖口沾着粉笔灰，“班上七个孩子在用‘人设借贷所’。”
她掏出手机翻出聊天记录，屏幕上是个男生的对话框：“老师，我妈昨天问我为什么不叫她‘妈’，我说‘高冷男神不喊妈’。”
林昭昭的呼吸顿了顿，空气仿佛凝成细针扎进肺叶。
她抽出纸袋里的手写信，最上面那封的字迹歪歪扭扭，“我试了学霸人设，可考试还是考砸了……我觉得我连失败都不配。”
纸页边缘有洇开的水痕，指尖轻触，留下微湿的印子，像是眼泪刚干涸的痕迹。
“他们不是想红。”
陈老师的手覆在信上，指甲盖泛着白，声音压得极低，“小宇跟我说，他扮‘校草’那天，有三个女生主动找他说话。他说，‘原来被看见，是这种感觉’。”
林昭昭闭了闭眼，睫毛扫过脸颊，带来一阵轻微的痒意。
控制台的荧光屏在她脸上投下幽蓝的光，冷得像冬夜湖面。
她摸出钢笔，在便签本上写：“共情守则第九条——当一个人开始扮演，救他的不是角色，是承认他可以不完美。”
墨迹未干，她把便签折成小方块塞进胸牌后面，布料摩擦皮肤，留下一道温热的压痕。
“陈老师。”她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像暗夜里骤然点燃的火，“明天公测，留三个名额给您班上的孩子。”
送走陈老师时，窗外已是暮色四合，路灯次第亮起，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夜未眠后，公测当天的晨光带着秋意的凉，渗进衣领，激起一层细小的战栗。
林昭昭站在入口处，看周明穿着志愿者马甲混在人群里，袖口的微型摄像头被他用胶布遮了道，但弧度还是不自然，像一道缝合失败的伤疤。
她冲赵倩使了个眼色，后者点头，转身去检查设备。
监控室里，林昭昭盯着周明的行动轨迹——他在测试区转悠时，手总往口袋里摸，那是藏着数据传输器的位置。
九点整，她没有切断全部网络，而是启动定向屏蔽：仅封锁5G高频段与特定加密协议，系统界面仍显示“连接正常”，像一张微笑的假面。
三小时后，周明的额头开始冒汗，汗珠顺着他紧绷的太阳穴滑下，留下湿亮的痕迹。
他躲在设备间，背对着摄像头快速操作传输器，屏幕上却始终显示“无信号”。
他知道数据传不出去，但他不信邪地按了一遍又一遍——就像溺水者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林昭昭看着监控画面里他攥紧传输器的手背青筋暴起，指尖敲了敲桌面：“该收网了。”
当她推开设备间的门时，周明正抱着硬盘猛按导出键，金属外壳在他掌心发烫。
他抬头看见她，脸色瞬间煞白：“你……”
“你采的不是情绪，是灵魂的碎片。”
林昭昭指了指他怀里的硬盘，声音平静得像冰层下的水流，“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吗？”
周明颤抖着打开硬盘，满屏都是乱码，只有一段录音循环播放：“共情的前提是‘我在这里’——而你们，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疑。
林昭昭冷笑：“你以为你偷的是数据？我早就替换了你的加密通道——现在你怀里抱着的，是我给你的审判。”
她从他手里拿过硬盘，走到监控室控制台前。
周明跟着追进来，被赵倩拦在门口。
她按下删除键，屏幕上跳出“原始记录已焚毁”的提示，绿焰般的字符一闪而逝。
“你们训练AI学共情？”
她转身看向周明，后者的喉结动了动，“可共情是心跳的温度，是眼泪的咸，是被撕碎的日记本里藏着的真话。”
她指了指窗外——小禾正站在废墟中央，举着话筒对镜头说：“我叫小禾，喜欢吃草莓味冰淇淋。”
这名字曾在陈老师的聊天记录里闪过一句：“小禾最近模仿治愈系主播，但她说，只想有人听她说话。”
当晚，城市尚未入睡。
林昭昭将那段剪辑好的视频静静上传，标题只写了五个字：“我叫小禾。”
几秒之内，弹幕如星河倾泻——
“我女儿也有这种人设本！”
“昨天我家孩子突然问我：‘我能不做高冷学霸吗？’”
她关掉评论区，仰头喝完杯中酒。
火焰顺着喉咙滑下，烧开了连日来的紧绷。
此刻，星轨文化顶层办公室内，林总监死死盯着屏幕。
红色警告不断闪烁：“情感变量丢失，训练集失效。”
他猛地砸向键盘，声音嘶哑：“一群数据而已，怎么会……毁了整个模型？”
而在城南一家昏黄灯光的小酒馆里，林昭昭正读着陈老师的新消息：“孩子们排着队来心理室，说想聊聊‘真实的自己’。”
她笑着放下手机，目光落在桌上的空白签名册上——封皮烫金的“真名”二字，在暖光中微微发亮。
窗外月光漫进来，照在第一页空白处。
她摸出钢笔，在“林昭昭”三个字旁边，轻轻画了颗小草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