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的风裹着艾草灰烬钻进衣领,赵倩的高跟鞋声在青石板上停住,清脆的“嗒、嗒”声被夜雾吸去半分,余音像未说完的话悬在空中。
林昭昭转身时,看见她攥着手机的指节发白,指甲边缘泛着干裂的微红;屏幕幽蓝的光映得眼尾细纹清晰如蛛网,在风里微微颤动,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正从她眼角拉扯出恐惧的形状。
“许蔓的条件。”赵倩把手机递过来,加密信息还停留在聊天界面,冷光浮在指尖,“公开销毁所有密室原始素材——未播出片段、行为记录、心理评估,一样不留。”
她喉结动了动,声音压得极低,像从井底传来,“否则星轨撤回对伦理倡议的支持。”
林昭昭的指尖在屏幕上悬了悬,没碰。
夜风忽然卷起一缕灰烬扑向脸颊,带着焦糊与药香混合的气息,刺得鼻腔发酸。
她闭了闭眼——火光里老吴的抽噎还在耳边,那个跳楼女孩的照片在火焰中蜷缩、翻卷,边缘焦黑如蝶翼,最终化作一只轻飘的灰蝴蝶,落在她记忆的门槛上。
她想起上周许蔓在庆功宴上拍她肩膀的手,涂着酒红色甲油,指甲盖压得她肩胛骨生疼:“昭昭啊,你这密室要是能把数据卖我,价钱随你开。”
那句话说得亲昵,掌心却像烙铁贴着她的皮肉,留下无形的印痕。
“为什么选现在?”她问,声音像被风吹散的烟。
赵倩低头拨弄风衣扣,金属搭扣咔嗒响了三声,清脆如倒计时。
她突然抬头,眼里有细碎的光,是泪,也是火:“但我知道,是她怕了。怕那些明星在密室里哭着说的真话,哪天会变成刺向她的刀。”
林昭昭没接话,转身推开“记忆赎回所”的木门。
旧门板吱呀一声,木屑簌簌落下,像是年岁剥落的声音。
墙角奶奶留下的檀木柜在月光下投出长方形阴影,柜面温润的包浆泛着暗光,像沉睡的皮肤。
她踮脚取下最高层的铁盒,指尖触到盒身时,冰凉的铁锈蹭过指腹,又带一丝陈年樟脑的辛香。
盒底压着奶奶的心理笔记,泛黄的纸页间掉出张照片——七岁的她蹲在沙坑边,奶奶握着她的手,在沙子上画歪歪扭扭的“昭”字。
指尖还能忆起沙粒的粗粝与奶奶掌心的暖意,那温度至今未冷。
笔记翻到最后一页,铅笔字被岁月晕开,墨迹模糊却坚定:“真正的治愈,是让秘密回归沉默。”
墨迹里有块圆圆的压痕,是当年她趴在奶奶膝头,用橡皮反复蹭过的地方,纸面微微凹陷,像一颗被抚平的心跳。
“我答应。”林昭昭合上笔记时,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巷口流浪猫的呜咽,鼓膜震动,仿佛体内有火在烧。
赵倩的呼吸顿了顿,手机屏幕暗下去又亮起,她快速按了几下,抬头时眼眶发红:“我替许蔓……谢你。”
“不用。”林昭昭把铁盒抱在怀里,铁盒贴着胸口,凉意渗入衣料,却像某种镇定的力量,“我谢我奶奶。”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星轨文化顶楼会议室还亮着灯。
林总监把咖啡杯砸在桌上,褐色液体溅在“数据救援计划”的ppt上,热气混着焦苦味升腾。
他扯松领带,喉结在领口里上下滚动,像困兽挣扎。
“她疯了?自毁证据?”他咆哮着,声浪撞上防弹玻璃又弹回来,嗡鸣不绝,“马上联系剪辑组老周,他手里肯定有备份硬盘!技术部呢?去黑她的云盘!”
坐在角落的助理小陈低头记着会议纪要,钢笔尖在“数据”二字上戳出个洞——纸背已破,墨点如血。
他盯着那个洞,想起父亲躺在病床上问“钱什么时候到账”的眼神,也想起昨天赵倩在茶水间塞给他的纸条:“你父亲的医疗欠款,星轨拖了三个月。”
指尖在西装内袋摩挲着那张纸,薄如刀锋。
等林总监的咆哮声稍稍回落,他悄悄摸出录音笔,拇指悬在关机键上,终于开口:“林总,需要通知法务部准备销毁声明吗?”
林总监眯起眼,目光如钩:“等拿到备份再说。”他扫了眼墙上的电子钟,数字跳向四点五十五,“五点前必须给我结果。”
晨光爬上“记忆赎回所”的砖缝时,院坝里已经摆好了火盆。
炭火初燃,橘红的火舌舔舐空气,噼啪作响,热浪扑在脸上,像某种古老的召唤。
阿峰从面包车里搬出个铁皮箱,箱盖上有道深可见骨的划痕。
他蹲下身,指尖抚过那道伤痕,笑了一声:“这是我五年前开始录的艺人行程录音笔,有次帮顶流藏私生饭送的刀片,箱子被划破的。”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又迅速被火光烘暖。
小薇抱着个牛皮纸袋,发梢还沾着发胶的黏腻感,她抽出张纸,上面写着“冷艳御姐:口红加深两度,泪痣点在右眼下三毫米”,“他们对着镜子说‘这样才像我’时,我总想起我妈给我缝补丁的蓝布衫。”
纸张粗糙的触感让她眼眶发热。
林昭昭把硬盘箱推到火盆边,金属碰撞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翅膀扑棱声掠过头顶。
她摸出奶奶的铜顶针套在食指上——冰凉的金属圈紧贴皮肤,是奶奶临终前塞给她的,“以后动重要东西,用这个压着心。”
“烧吧。”她轻声说,声音被风卷入火焰,化作一声叹息。
阿峰的铁皮箱最先被投入火中,第一支录音笔爆炸时发出“啪”的轻响,像有人在说“晚安”。
塑料熔化的气味混着金属焦臭,在空气中织成一张复杂的网。
小薇的清单刚碰到火焰,“冷艳御姐”四个字就蜷成了黑蝴蝶,绕着小薇发梢飞了两圈,落在她脚边,纸灰边缘仍带着余温。
“等等。”林昭昭突然蹲下身,从灰烬里捡起半张未烧尽的纸,上面是老吴昨晚提到的女孩照片,影像模糊却轮廓清晰,“我们要留一份‘影子档案’。”
她转身从柜台取出本空白册子,封皮是奶奶笔记的同款檀木色,指尖抚过纹理,温润如旧。
阿峰的手在册子上抖了三抖,才签下歪歪扭扭的“阿峰”,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像忏悔。
小薇接过笔时,眼泪滴在“薇”字上,晕开团淡蓝的花,墨迹洇染,像一朵正在开放的遗忘之花。
暮色漫进窗户时,林昭昭锁好“影子档案”,走进里间的密室。
墙上的老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心跳的回音。
她蹲在地板暗格里,取出最后一块加密硬盘——这是所有参与者的心理评估原始数据,藏在这里三个月了。
插入电脑的瞬间,路由器指示灯忽然疯狂闪烁——有人正在远程扫描她的局域网。
她迅速调出追踪程序,Ip地址指向星轨文化技术部。
指尖在键盘上翻飞,伪造响应包,反向注入清除指令,进度条无声推进。
当“格式化完成”的提示弹出时,她迅速插入另一张空白硬盘,拷贝了“影子档案”的加密备份。
“我不是销毁记忆,”她对着屏幕里自己的影子说,声音轻却坚定,“我在重新定义谁有权记住。”
深夜十一点,林总监的手机在西装内袋震动。
他扯松领带接通,对面传来老周的哭腔:“林总,硬盘全烧了!连剪辑室的备份都……都被格式化了!”
“废物!”林总监把手机砸在真皮沙发上,屏幕裂成蛛网,碎片映出他扭曲的脸。
他盯着监控里林昭昭烧毁硬盘的画面,突然笑出了声:“没有数据,就没有未来。”
弯腰捡手机时,一张打印纸从沙发缝里滑出来——是“影子档案”的首页,“阿峰”两个字字迹清晰。
他捏着纸的手突然发抖,抬头看向窗外。
城市的霓虹里,“共情回音壁”的官网LoGo正在闪烁,像颗不肯熄灭的星。
林昭昭站在小店的阳台上,晨雾漫过她的肩头,湿凉如吻。
她望着东边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听见屋里手机轻轻震动。
是赵倩的消息:“许蔓今早看到‘影子档案’的新闻,把咖啡杯砸了。”
她嘴角微扬,风掀起衣角,仿佛奶奶当年抚平她哭皱的信纸。
远处,第一班公交车划破薄雾,鸣笛声荡开一圈圈涟漪。
就在这一刻,“共情回音壁”官网上悄然更新了一条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