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制开始的提示音在后台响起时,林昭昭正捏着半块冷掉的三明治。
她盯着监控屏上依次亮起的嘉宾定位点,喉结动了动——
那是凌晨三点在便利店买的,原本想垫垫胃,此刻却像块硌在喉咙里的石头,干涩得让她忍不住吞咽,舌尖残留着隔夜面包的酸味和蛋黄酱微微发馊的气息。
“杨幂已进入前厅。”场务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电流杂音刺啦作响,像指甲刮过耳膜。
林昭昭的指尖瞬间按亮操作台上的情绪监测界面,红色光点在“情绪审计厅”的位置炸开,心率曲线如被狂风卷起的纸带,“唰”地窜到130。
她感到掌心渗出细汗,黏在冰冷的金属按键上。
她猛地坐直,三明治“啪”地掉在控制台,蛋黄酱溅落在键盘缝隙里,温腻的触感沾上她的指腹,她却浑然未觉。
警报灯映在她瞳孔中,一明一灭,如同心跳节拍器。
监控画面切到审计厅墙面,投影正滚动播放杨幂过往采访片段。
那些被剪辑过的画面里,她眼眶泛红的瞬间被加速,哽咽的尾音被消音,只剩机械合成音在重复:“你说我不够坚强?”“我什么时候崩溃过?”那声音毫无起伏,像是从一口深井里传上来,空洞又压迫。
“防御性否认检测。”系统提示音响起时,林昭昭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皮肤下传来细微的刺痛,仿佛有根针正缓缓扎入神经末梢。
她早料到许蔓会用这种方式——用艺人自己的话做成枷锁,再扣上“不专业”的罪名。
手指悬在“反向投射”的按键上,她想起昨夜小唐偷偷塞给她的U盘,里面是许蔓近三年参与的所有“情绪规训”案例记录,其中一条标注着:“杨幂,2022年综艺邀约,因‘情绪稳定性不足’被否决。”
“启动二级规训流程。”合成音的尾音刚落,林昭昭的拇指重重按下。
后台的离线服务器开始嗡鸣,低频震动顺着地板传至脚底,像一头沉睡巨兽苏醒前的呼吸。
她亲手剪辑的许蔓原音混进了广播系统——那是去年某场内部会议的录音,许蔓的声音冷静得像手术刀划过玻璃:“这位艺人情绪不稳定,建议暂停工作。”
“这声音……你怎么会有这个?”监控里,杨幂猛地站起来,却被安全扣“咔”地锁在座椅上。
皮革束缚带勒进腕骨,摩擦带来的灼热感迅速蔓延,手腕已泛起一圈红痕。
她挣扎的动作让座椅发出吱呀呻吟,金属扶手在灯光下反射出冷白的光。
她的眼尾泪痣随着颤抖的睫毛忽闪,像颗要坠下来的血珠,在强光照射下几乎透明。
林昭昭看着她瞳孔里翻涌的惊怒,突然想起奶奶常说的那句话——
“被压抑的情绪不会消失,只会变成刺向自己的刀。”那苍老的声音仿佛就贴着她耳畔响起,带着樟脑味的老木柜气息。
“许顾问,主控室需要您确认权限。”场务的声音再次响起时,林昭昭的余光瞥见监控屏角落——许蔓的定位点正在向后台移动。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节奏越来越近,每一下都像钉子敲进她的神经。
她迅速调出备用电源界面,指尖在键盘上翻飞如蝶:“小唐,烟雾报警器。”命令出口的同时,她听见自己呼吸变得急促,胸口起伏牵动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三秒后,后台左侧的烟雾报警器骤然鸣响,尖锐蜂鸣撕裂寂静,红光在墙上旋转扫过,像一场无声的火灾演练。
林昭昭的目光紧锁监控屏——画面一闪,小唐的身影从侧门掠出,猫腰穿过走廊阴影,直奔导播间。
她看见他将一张Sd卡拍在导播手边,附的纸条被镜头扫到一角:“别切镜头,看下去。”
导播怔住,缓缓抬头,目光穿透单向玻璃,落在主控室的她身上。
林昭昭冲他微微颔首。
那一刻,她仿佛又看见三年前那个蜷在小酒馆角落的少年,眼眶通红地说:“我做导播,就是想让观众看见明星也是人。”那时雨滴敲打着屋檐,酒杯边缘还留着他颤抖的指纹。
“记忆清洗走廊已开放。”系统提示音让林昭昭的呼吸一滞。
监控画面切到走廊尽头的屏幕,AI生成的“完美杨幂”正在微笑,没有红血丝的眼睛弯成月牙,说起母亲时语气轻快得像在聊天气:“她身体很好,不用挂念。”那声音甜美、平稳,却像一层塑料膜裹住了真实的情感,令人窒息。
“够了!”杨幂的嘶吼震得屏幕边框发颤,声波透过监听耳机撞进林昭昭耳道,激起一阵耳鸣般的嗡响。
她挣开安全带的动作带翻了座椅,金属椅腿刮擦地面的尖啸刺得林昭昭耳膜生疼,牙齿都不由自主咬紧。
下一秒,她的拳头已经砸在屏幕上——玻璃碎裂的脆响通过直播传遍全网,清脆如冰河崩裂。
林昭昭看见监控屏上的“共情值”飙升到150,那是系统设定的“危险阈值”,却在此刻成了最鲜活的证明。
“谁允许你们定义什么叫正常?!”杨幂的眼泪混着屏幕碎片的反光,在脸上划出银色轨迹。
她的指尖深深掐进碎玻璃里,锋利边缘割破皮肤,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落在地面洇出小朵红梅,温热的气息与铁锈般的血腥味似乎隔着屏幕扑面而来。
后台突然响起推门声。
许蔓的高跟鞋跟重重磕在水泥地上,她的发丝乱了一绺搭在额角,平时精心打理的珍珠耳钉歪向一边,活像被扯掉羽毛的孔雀。
她站在门口,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清晰可闻。
“你毁了‘清源’!”她的声音在发抖,却仍维持着惯常的冷静,“那些数据是为了保护他们……”
“保护?”林昭昭调出实时收视数据,2870万的数字在屏幕上跳动,荧光映在她脸上,像潮水般涨落。
“你用‘健康’的名义,把活人修成听话的标本。”她指向监控里杨幂染血的手,声音低而稳,“你看,她在疼,在哭,在反抗——这才是活着的证据。”
许蔓踉跄着后退,后背抵上监控墙。
无数个小屏幕里,其他嘉宾的情绪曲线正在疯狂跳动:有梗着脖子骂脏话的流量小生,有抱着膝盖哭出声的新人小花,还有个老戏骨对着空气喊“妈”……
红灯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明灭之间,她突然低声说:“可如果不控制……他们会不会像小蔓一样疯掉?”
林昭昭看着她。
这个总把“情绪合规”挂在嘴边的心理顾问,此刻眼底的脆弱像被撕开的伤口,泛着血色。
她想起小唐说过,许蔓有个妹妹十年前因抑郁症自杀,而“清源”计划正是在那之后启动的。
“那你该问的不是怎么修他们。”林昭昭轻声说,“而是——谁来修你们?”
监控屏上,杨幂还在发抖。
她捡起一块碎玻璃,在墙上歪歪扭扭地写“我存在”,血滴顺着字迹往下淌,像朵正在绽放的花。
导播的手悬在“切镜头”键上方,指尖微微发颤。
后台的红灯突然全部熄灭。
林昭昭抬头,看见许蔓按下了总电闸。
黑暗吞噬了一切,唯有导播台一角,那张插着的Sd卡连着一台备用UpS的小显示器,幽幽亮着——上面正循环播放着杨幂染血的手指写下“我存在”的画面,微弱蓝光中,那三个字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