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混沌中缓缓浮起,如同溺水者挣扎着浮出漆黑的水面。
林宸最先恢复的是听觉。一片死寂中,只有自己血液流动的嗡鸣和心脏缓慢而沉重的跳动。接着是触觉——冰冷、光滑的平面紧贴着他的侧脸和身体,没有任何织物隔绝那无情的低温。
他艰难地睁开双眼。
视野初时模糊,随即逐渐清晰。他正趴在一块泛着幽蓝微光的透明平面上,那材质非金非玉,触感奇异。他撑起身体,环顾四周。
一个完全纯净的空间。
六面墙壁、天花板和地板都是同样的透明材质,散发着均匀而柔和的蓝光,没有任何可见的接缝或门户。空间不大,约三米见方,高度亦然,像一个精心打磨的立方体匣子。没有灯,光线似乎从材质本身渗透出来。没有家具,没有任何物品,空无一物。
他尝试站起,动作间感到一阵虚软,星穹气海仿佛被一层厚重的棉絮紧紧包裹,以往心念一动便奔腾流转的星辰之力,此刻只能感应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回响,如同在万丈深渊下敲击岩石传来的模糊回声。
他被囚禁了。这里就是“寰宇共识”的监狱。
林宸走到一面墙壁前,伸出手指触碰。表面光滑如镜,冰凉刺骨。他用指节叩击,没有发出丝毫声响,震动也被完全吸收。他凝聚起那丝微弱的力量于指尖,试图留下一点痕迹,但那墙壁纹丝不动,连最细微的划痕都未曾出现。
这不是传统的牢笼,没有铁栏,没有锁链,却让人感到彻底的绝望和隔离。他抬头望去,透明的天花板之外,仍是层层叠叠的透明立方体,向上延伸,望不到尽头。偶尔能看到其他立方体中模糊的身影,同样静止不动,如同被凝固在琥珀中的昆虫。
他所在的“静滞牢狱”,仿佛一个巨大而冰冷的蜂巢,每一个格子都是一个独立的囚笼,隔绝了力量,隔绝了声音,隔绝了希望。
林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盘膝坐下,闭上眼睛,不再依赖视觉,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竭力感应着那被极度压抑的星穹之力。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流逝,无法计量。这里没有日夜交替,只有永恒不变的幽蓝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细微的震动感透过身下的平面传来。
林宸立刻睁开眼。只见对面的墙壁外,一个模糊的身影正悬浮在那里。那是一个穿着紧身银灰色制服的人形生物,面部被一个流线型的、没有任何表情的头盔完全覆盖,头盔眼部是两片深黑色的护目镜,看不到后面的眼睛。它身后背着一个复杂的装置,延伸出几条机械臂,无声地调整着参数。
看守。或者说,管理员。
那“守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悬浮在那里,深黑的护目镜对准林宸,似乎在观察,在记录。片刻后,它抬起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手中持着一个扁平的扫描仪,一道淡绿色的光束从中射出,扫过林宸所在的立方体。
扫描持续了约十秒。守卫收回仪器,数据似乎一切正常,它没有任何表示,身形微动,便向上方无声地滑去,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囚笼视野之外。
一切又恢复了死寂。
林宸的心沉了下去。这里的看守并非依赖物理巡逻,而是这种高效的、冷漠的远程监控和偶尔的近距离扫描。交流、反抗、甚至求饶,都变得毫无意义。它们只是在进行维护和记录,囚犯的状态才是它们唯一关心的参数。
必须找到办法。必须知道慕雪和其他人怎么样了。
慕雪…
想到苏慕雪,林宸的心猛地一紧。她被关在哪里?是否也在这无尽的透明矩阵之中?她是否安好?那清冷绝艳的面容,那看似冰封实则炽热的心…在这绝对孤立的环境下,担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再次闭上眼,这一次,并非为了感应力量,而是将全部的精神集中起来,摒除一切杂念,只在心中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勾勒她的影像,试图将这份强烈的思念穿透这该死的囚笼。
一次,两次,十次,百次…
没有任何回应。他的精神意念如同石沉大海,被这幽蓝的寂静彻底吞噬。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叩。
一声极轻微,几乎以为是幻觉的敲击声,从他背靠的墙壁传来。
林宸浑身一僵,猛地转身,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墙面上。
寂静。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就在他以为那真是自己的幻觉时——
叩… 叩叩…
节奏清晰,带着某种刻意而为的规律!
不是幻觉!隔壁有人!而且正在试图沟通!
林宸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立刻屈起手指,用相同的力度,在墙面上敲击回应。
叩叩… 叩…
他重复了一遍对方刚才的节奏。
对面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确认。随即,新的敲击声传来,更加清晰,节奏也稍作改变。
叩… 叩叩叩… 叩…
林宸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辨识着那微弱的、却如同天籁般的声响。这节奏… 这频率… 无比熟悉!是他们曾在一次冒险中偶然使用过的、基于古老星辰韵律的一种简易密码!
是慕雪!一定是她!她就在隔壁!
巨大的狂喜和 relief(宽慰)瞬间冲垮了林宸一直紧绷的神经,他几乎要哽咽出来。他强压下激动,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一下下地敲击出回应的密码。
「是我。安好?」
短暂的停顿后,回应传来。
「安。你?」
「安。」林宸敲下这个字,感觉重若千钧。
简单的确认之后,更大的担忧浮起。他知道苏慕雪的力量属性偏寒,在这种环境下…
「伤势?」他急切地敲问。
「无妨。力量受抑严重。」她的回应简洁,但林宸能想象到她此刻微蹙着眉,强忍不适依旧保持冷静的模样。
「其他人?」林宸又问。
「未知。仅感应到你。」
对话短暂而高效,每一个字符都需要耗费巨大的精神和体力来编码、发送、接收、解码。他们不能长时间维持这种沟通,那微弱的灵能感应和物理敲击都可能被监测到。
「节省体力。保持希望。」林宸最终敲道。
「你也是。」苏慕雪回应。
敲击声停止了。沟通暂时中断。
但这就足够了。知道彼此仅一墙之隔,知道对方安然无恙,这无声的陪伴本身,就是在这绝望深渊中最宝贵的光亮。林宸靠着那面墙壁坐下,仿佛能感受到从另一边传来的细微体温,内心的焦躁和不安渐渐被一种坚定的力量所取代。
他们还活着,他们在一起,那么,就还有希望。
…
与此同时,在隔壁那间同样幽蓝、同样寂静的立方体中。
苏慕雪背靠着与林宸相隔的墙壁,纤长的手指轻轻从冰冷的墙面上滑落。确认了林宸的安危,让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一丝。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忧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感觉。
这静滞牢狱的绝对寂静和孤立,放大了一切细微的感知。
她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自从醒来后,那里就一直萦绕着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力量消耗过度的虚脱,也不同于受伤后的痛楚。
是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悸动?或者说,存在的感应?
仿佛有一颗看不见的种子,正在最深沉的黑暗中,依偎着她生命本源的力量,顽强地孕育着。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覆在小腹上,试图捕捉那玄之又玄的感觉。是幻觉吗?是因为身处绝境而产生的心理寄托?还是…那次能量彻底交融、生命共鸣后留下的真正印记?
无法确定。
一种混合着茫然、难以置信、细微喜悦以及巨大担忧的复杂情绪在她心中蔓延开来。如果这是真的…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时候?
她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脆弱,但随即被更深沉的坚毅所取代。无论是不是幻觉,无论未来有多么艰难,她都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
为了他。
也为了…这份或许存在的、连接着他们两人生命与未来的微弱可能。
她收回手,重新挺直脊背,绝美的面容上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只有眼底深处,燃烧着比以往更加炽烈的火焰。
寂静,重新笼罩了相邻的两个囚笼,但某种无形的纽带已然重新连接, silently weaving a thread of hope and resilience in the heart of despai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