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其庸选的茶楼很雅致,临水而建,晚风带着荷香吹进包厢,戏台上的伶人咿咿呀呀地唱着缠绵的腔调。一切都是那么闲适,那么恰到好处。
林野到的时候,陈其庸已经在了,正闭着眼,手指随着拍子在膝盖上轻轻敲打,一副完全沉浸其中的模样。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茶点,一壶碧螺春冒着袅袅热气。
“陈老。”林野恭敬地喊了一声。
陈其庸睁开眼,笑容温和得像长辈看见满意的子侄:“来了?坐。这出《夜奔》唱得不错,有几分味道。”
林野依言坐下,接过陈其庸亲手斟的茶,道了声谢。茶香扑鼻,但他舌尖却尝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一片苦涩。
“听说最近外面不太平,你也辛苦了。”陈其庸呷了口茶,慢悠悠地开口,“赵凯留下的摊子不好收拾吧?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
“劳陈老挂心,都是一些小事,还能应付。”林野谨慎地回答,“还得感谢陈老之前的关照。”
“诶,说这些就见外了。”陈其庸摆摆手,“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我看好你。这江城啊,就是一潭死水,需要你这样的鲶鱼进来搅动搅动,才有活力嘛。”
林野低着头,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心里冷笑。鲶鱼?怕是用来清理淤泥的清道夫,用完就可以扔掉的那种。
“不过啊,”陈其庸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敲打,“水搅浑了,容易看不清方向。有时候冲得太猛,也容易撞到暗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才是长久之道。”
他抬起眼皮,看了林野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肉,直抵内心:“要知道,有些人,有些事,碰不得。至少在你有足够把握之前,碰不得。明白吗?”
林野的心猛地一沉。这是在警告他,不要轻易去动梁弘远?还是暗示他,他的一切动向,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他强迫自已抬起头,迎上陈其庸的目光,努力让眼神显得坦诚甚至带着点困惑:“陈老教诲的是。我现在只想把自已的一亩三分地打理好,其他的,不敢多想。”
陈其庸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不想就好。看戏,看戏!”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似乎真的沉浸在戏曲之中,不再谈论任何正事。直到戏散场,陈其庸被随从簇拥着离开,林野还坐在包厢里,感觉后背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老狐狸的话滴水不漏,但他听懂了里面的警告和敲打。他被看得死死的。
他独自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走到茶楼后门僻静的巷子,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是强子。他现在负责一些暗地里的事情,很少在人前露面。
“野哥。”强子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怎么了?”林野皱眉。
“我们安排在码头的人,发现最近有些生面孔在打听……打听四海货栈旧事,尤其是关于……关于铁柱哥的。”强子顿了顿,补充道,“那些人,不像是梁弘远或者赵凯余孽的路子,很干净,但也……很专业。”
林野的瞳孔骤然收缩。
四海货栈旧事!铁柱!
笔记本上的内容瞬间涌上脑海。难道……除了陈其庸,还有别人在关注这件事?是梁弘远背后那“更高层级的人物”开始清理手尾了?还是……陈其庸说的“另一股神秘势力”?
他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知道了。”林野的声音有些发干,“让我们的人撤回来,别再查了。最近都收敛点,告诉兄弟们,管好自已的嘴巴。”
强子点了点头,身影又无声地融入了黑暗。
林野站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只觉得四周的黑暗像粘稠的液体,包裹着他,要将他溺毙。前有狼,后有虎,暗处还藏着不知名的毒蛇。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空荡荡的,只有心脏在孤独而沉重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