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在腰上的东西,像是枪管。林野的身体瞬间僵硬,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慢慢举起手,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头。
“兄弟,哪条道上的?是不是认错人了?”他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带着点底层混混常见的油滑。
身后的人沉默了一下,顶着他腰的枪管力道加重了些,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一丝哽咽:“错不了!野哥!你这走路的姿势,烧成灰我都认得!我是小顺!账房小顺啊!”
小顺?!
那个在四海货栈废墟里,试图从泥水中捞起账本的半大小子?
林野心里猛地一震!他怎么……他怎么找到自已的?还敢拿着枪?
“小顺?”林野试探着,依旧没有回头,“你……你怎么……”
“别问那么多了!这里不安全!”小顺的声音急促起来,“强子哥猜到你可能还活着,一直在让我们暗中找你!快跟我走!”
强子?!是强子让小顺来找他的?强子怎么会……
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但林野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他感觉到小顺抵着他的枪管稍微松了些,但依旧保持着威胁的姿态,推着他往市集旁边一条更黑、更窄的小巷里走。
七拐八绕,来到一个挂着破旧“王记铁匠铺”招牌的院子后面——正是当初阿明接应他和周福的那个废弃院子!
小顺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这才收起顶在林野腰上的东西(林野余光瞥见,那是一截磨尖了、用布条缠着的铁管,根本不是枪),推开一扇虚掩着的、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破木门,把林野推了进去,然后迅速关上门,插上门闩。
院子里依旧堆满生锈的铁料和煤渣,但在角落一个半塌的棚子下面,竟然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借着那点光,林野看清了小顺的样子。比一年多前成熟了不少,脸上多了些风霜痕迹,但眼神里却有种以前没有的狠厉和警惕。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截铁管,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刚才也紧张到了极点。
“小顺……真是你?”林野的声音有些干涩,难以置信。
“野哥!”小顺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扔掉铁管,上前一步,想说什么,却又哽住,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棚子的破帘子被掀开,一个身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昏暗的光线下,那道从眉骨划到下巴的狰狞疤痕,像一条趴在脸上的蜈蚣。
是强子。
他比林野上次在窝棚区远远看到时,状态似乎好了一些,虽然依旧瘦削,脸色苍白,但那双曾经空洞死寂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两簇冰冷的、带着恨意的火焰。
他看着林野,嘴唇动了动,半晌,才嘶哑地吐出几个字:“你……还没死。”
没有激动,没有寒暄,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混杂着埋怨、庆幸和无尽酸楚的复杂情绪。
林野看着强子脸上的疤和瘸了的腿,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鼻子发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走上前,想拍拍强子的肩膀,手伸到一半,却又僵住,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没死。”他声音沙哑,“你……受苦了。”
强子别过脸去,似乎不想让林野看到他眼中的湿意,只是用力拄着拐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小顺在一旁低声解释道:“望江楼那天晚上,强子哥伤得太重,被……被陈老先生的人暗中救下了,一直藏着养伤。我也是后来才被强子哥找到的。四海散了,好多兄弟都……都没了,或者跟了别人。就我们几个,信得过的,还偶尔偷偷联系着。”
他指了指棚子里,林野这才看到,里面还缩着两三个身影,都是以前四海的核心老人,看到林野,都激动地站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找到主心骨的期盼。
“野哥!”
“野哥你回来了!”
林野看着这几张熟悉又带着沧桑的脸,看着强子那残缺的身体和小顺手中那截可笑的“铁管”,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他没想到,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四海彻底烟消云散之后,还有这么一小撮人,像顽强的野草,在废墟和夹缝中生存下来,并且……还在等着他。
这不是他预想中的重逢。没有千军万马,没有东山再起的资本,只有几个伤痕累累的残兵败将,躲在这破败的院子里,苟延残喘。
但就是这几个人,这几双依旧信任着他的眼睛,让他那颗在逃亡和绝望中变得冰冷坚硬的心,裂开了一道缝隙,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叫做“责任”的温度。
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此刻仿佛都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回来就好。”强子转过头,看着林野,眼神恢复了那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外面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林野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知道了。天,要变了。咱们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