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路灯的光刚在门楣上淌完最后一缕,苏月璃就把平板往帆布包里一塞,对正系镇魂铃的阿蛮扬了扬下巴:“走,去郊区小学。”阿蛮应了声,红绳在指尖绕出个利落的结,镇魂铃的铜珠撞出轻响,和雪狼擦刀的“噌”声叠在一起。
楚风扣好旧布帽,把父亲的工作证往内袋按了按,余光瞥见粗瓷茶杯里的白汽正打着旋儿散进晨雾——这是第三次续水了。
郊区小学的围墙刷着明黄涂料,墙根儿的野菊被晨露压得低低的。
苏月璃踩着满地碎金似的阳光跨进教室时,正赶上孩子们把画本摊在课桌上晾。
她弯腰翻了两本,指尖突然顿住——第一页是个圆头圆脑的火柴人,举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手机照亮”;第二页更离谱,窗户被画成电子屏,上边飘着“系统待机”四个拼音。
“老师说以前没电,但现在停电我也能开灯啊。”
清凌凌的童音从脚边升起。
苏月璃低头,看见个穿蓝布衫的男孩正仰着脸,睫毛上还沾着早饭的油星子。
他的画本摊在地上,主角火柴人手里举着个玩具激光枪,枪头画了三圈夸张的红晕。
苏月璃蹲下来,指腹轻轻碰了碰画纸:“那以前的关窗人,用的是火把对吧?”男孩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我爷爷说他小时候,巡夜的人拿的是铜棒!”他掏出铅笔在激光枪旁边补了根短棍,“但老师说现在要画自己知道的,所以我画了激光枪——这样坏人肯定不敢来!”
苏月璃喉结动了动。
她抬头时,正看见阿蛮站在黑板报前,背挺得笔直。
那面黑板上贴着全班合作的壁画:钢筋水泥的城市模型里,每栋楼都戳着个火柴人,有的举着电筒,有的抱着小熊。
阿蛮的破妄灵瞳正微微发烫,他眯起眼凑近,原本清晰的文保点坐标突然开始模糊——第三栋楼的标记偏了两公里,第五栋干脆标到了河中央。
“阿蛮?”苏月璃走过去。
阿蛮没答话。
他伸出手,指尖快碰到画纸时又顿住——墙缝里渗出的青苔正缓缓蠕动,像有生命的绿线,沿着错误的标记爬过去,在“河中央”的位置打了个结,硬生生把坐标拽回了正确方位。
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回头时看见苏月璃也在盯着墙面,瞳孔微微收缩。
“墙自己改的。”阿蛮说,声音低得像耳语。
苏月璃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
是楚风发来的卫星图,老纺织厂周边的巷道被红色圆圈圈住,圈里密密麻麻爬满涂鸦——歪歪扭扭的火柴人,有的举着蜡笔,有的举着树枝,所有手臂都朝同一个方向挥:关门。
“境外组织三日后动手。”楚风的语音带着电流杂音,“但你看这些。”
苏月璃放大卫星图。
最边缘的井盖画着个戴瓜皮帽的小人,双手按在井盖中央;垃圾桶上的火柴人举着半截粉笔,箭头直指通风管道。
她突然想起男孩说的“坏人不敢来”,喉间泛起热意。
“我马上回来。”她对阿蛮说完,转身往教室外跑,发梢扫过黑板报时,墙缝里的青苔又动了动,在“系统待机”的电子屏旁添了朵小菊花。
联络站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撞开时,楚风正把卫星图拍在桌上。
灰鸦的密报还摊在旁边,墨迹未干的“三日后”三个大字像把刀。
他抬头看见苏月璃攥着画本冲进来,封皮上的激光枪还沾着铅笔灰,突然笑了:“孩子们画错了方向?”
“他们把火把画成了激光枪。”苏月璃把画本推过去,“但阿蛮说,墙自己改对了坐标。”
楚风的指节在卫星图上敲了敲。
老纺织厂的涂鸦里,有个扎羊角辫的女孩画了个歪脖子树,树根下藏着个极小的“关”字——那位置,和他昨晚推算的通风口偏差不超过半米。
“雪狼在纺织厂外围。”他抓起桌上的猎刀往腰间一别,“让他盯着。”
雪狼藏在废料堆里时,月亮刚爬上老烟囱。
他的猎刀贴着大腿,刀鞘上还留着早晨上油的木樨香。
远处传来自行车铃铛的脆响,七八个孩子骑着小单车冲进来,车筐里塞着粉笔、蜡笔,还有半罐没盖严的红油漆。
为首的女孩跳下车,踮着脚往铁门上够。
她的小辫子晃啊晃,在离锁眼二十公分的位置画了个大火柴人,火把尖儿正好戳在通风口的砖缝上。“妈妈说这里不能进坏人!”她喊,其他孩子立刻响应,有的在围墙上补画栅栏,有的在井盖上画大锁,红油漆滴在地上,像一串小小的血珠。
雪狼的手本来攥着刀柄。
他看着女孩踩在砖块上摇摇晃晃,画错了又擦掉重画,突然想起今早床头的布袜——针脚歪歪扭扭,后跟补了三个补丁,和阿奶最后一次给他织的一模一样。
他松了松肩膀,摸出随身携带的狼哨,对着夜空吹了声短调——这是“安全”的信号。
行动前夜的风带着秋凉。
楚风站在联络站楼顶,脚下的城市像摊开的棋盘。
他望着东南方向星星点点的光——那是社区美术课上孩子们画的守护标识,有的是歪扭的锁,有的是带刺的花,还有个小孩画了只圆眼睛,下边写着“我在看”。
“不怕你们画错,就怕你们不画。”他对着风轻声说。
远处突然传来童音,脆生生的,像敲碎的玻璃:“叔叔,窗关好了!”
楚风没回头。
他摸出兜里的火柴,磷面在砖沿一擦,“滋”地亮起团橘色的火。
火光里,他看见老纺织厂的方向,那个扎羊角辫的女孩正举着蜡笔往最后一块砖上画——她画错了方向,火把本该朝左,却歪到了右边。
但下一秒,墙缝里的青苔又动了,顺着她的笔触爬过去,把错误的方向轻轻扳正。
火柴烧到指尖,楚风松开手。
那团火落进早就准备好的铜盆,巡更灯的光“轰”地涨起来,照亮了整面墙的涂鸦。
他望着火光里浮动的尘埃,听见楼下传来苏月璃的喊声:“纺织厂的青苔开始动了!”
而在更远的地方,老纺织厂的铁门后,传来金属摩擦的声响——境外组织的工具车,正碾过满地的粉笔印,朝那扇被孩子们画满“关门”的通风口缓缓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