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郊那片新购的土地上,勘测的队伍已经进驻,红色的标志旗在春风中猎猎作响,勾勒出未来厂区的宏伟轮廓。宋氏集团上下都沉浸在开拓新基业的兴奋与忙碌中。然而,在这片蓬勃向上的集体氛围里,有一个人,内心却涌动着一股截然不同的、难以按捺的躁动——他就是宋卫东。
曾经的宋卫东,是宋家最让人头疼的“混子”,赌博、懒散,差点将这个家拖入深渊。浪子回头后,他凭着活络的头脑和敢闯敢干的劲儿,在采购和外联岗位上干得风生水起,成了集团不可或缺的“外交官”和“开路先锋”。他享受着谈判成功、拿下紧俏货源的成就感,也习惯了在酒桌上与人称兄道弟、编织关系网。
可随着集团日益规范化,尤其是迁居市里、购置土地后,他敏锐地感觉到,公司的运作模式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决策更加依赖数据和流程(这让他有些束手束脚),采购渠道趋于稳定和制度化(限制了他发挥“搞货”特长的空间),连应酬都带上了更多目的性和框架。他仿佛看到一条清晰、平坦,却也一眼能看到头的康庄大道在眼前展开,这让他那颗习惯了冒险和不确定性、渴望在风口浪尖搏击的心脏,感到了某种无形的束缚。
真正点燃他内心火焰的,是几次去南方沿海城市出差采购设备和面料的经历。那里的空气似乎都弥漫着与内地截然不同的、躁动而鲜活的气息。高楼以惊人的速度拔地而起,港口停泊着巨轮,满载着各式各样的“洋货”;街头巷尾,人们谈论的是“进出口”、“配额”、“外汇券”;小小的摊位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电子表、折叠伞、花花绿绿的布料,很多东西他见都没见过,却在内地引发抢购狂潮。
他亲眼看见,一个操着蹩脚普通话的潮汕小伙子,靠着倒腾一批计算器,几天之内就成了“万元户”;听说,有人凭借胆识和关系,拿到了紧俏家电的批文,一转手就是几十万的利润。那里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金矿,规则更简单,机会更直接,一切都围绕着“低买高卖”和“信息差”疯狂旋转。这种赤裸裸的、充满野性活力的商业生态,与他所熟悉的、需要精心维护关系、按部就班发展的模式形成了强烈对比。
一种强烈的念头在他心中破土而出,疯狂滋长——他要去那里!去那个被称为“特区”、充满无限可能的南方!他要自己做贸易,不再仅仅是为集团采购,而是为自己,为未知的财富和刺激,搏一把!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烧灼着他,让他坐立难安。他几次想对家人开口,尤其是对最理解他、也最有话语权的林薇和楚瑶,但看到她们为新厂区建设殚精竭虑的身影,看到全家上下同心协力的氛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被视作“不安分”、“瞎折腾”,甚至“背叛”。
终于,在一个深夜,他从一个关于南方码头、集装箱和堆积如山商品的亢奋梦境中惊醒,再也无法忍受内心的煎熬。他摇醒了身旁熟睡的楚瑶。
“红梅,”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带着一丝沙哑和前所未有的郑重,“我……我想去南方。”
楚瑶睡意朦胧,一时没反应过来:“出差?不是刚回来吗?”
“不是出差,”宋卫东坐起身,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我是想……自己去南方闯一闯,做贸易。”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远处工地上隐约传来的打桩声,沉闷而规律。
良久,楚瑶也坐了起来,打开了床头灯。昏黄的光线下,她看着丈夫脸上那种混合着渴望、忐忑和决绝的复杂神情,没有立刻斥责或反对,只是轻声问:“为什么?现在集团发展得很好,你在采购的位置上也做得很好,为什么要去冒这个险?”
宋卫东深吸一口气,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倾泻而出:“红梅,我知道现在公司好,安稳。可这种安稳,让我心里发慌!你看南方,那才是真正干事的地方!机会遍地都是,就看你能不能抓住!我不想一辈子就做个按部就班的采购经理,我想试试自己到底有多大能耐,能不能在外面那片海里,也扑腾出点浪花来!”
他描述着南方的见闻,描述着那里与内地截然不同的商业规则和暴富神话,语气越来越激动:“我知道风险大,可能血本无归,可能被人骗得倾家荡产!但我不怕!我就想趁着还能折腾,去拼一把!成功了,能给家里,给集团开辟一条新的财路;就算失败了,我也认了,大不了回来继续干我的老本行!”
楚瑶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能感受到丈夫话语里那股被压抑已久的激情和野心,那是一种不同于她和林薇的、更具草莽和冒险精神的企业家特质。她想起自己刚穿越来时,不也是凭着一点先知和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里挣扎求生、开创事业吗?将心比心,她似乎能理解宋卫东此刻的躁动。
她看着这个曾经让她失望透顶,后来又让她刮目相看的男人。他的眼神不再有过去的飘忽和油滑,而是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坚定。或许,将他强行束缚在既定的轨道上,反而会磨灭他身上最宝贵的闯劲。
“你想做什么贸易?”楚瑶问,语气平静,开始进入实质性的探讨。
宋卫东见妻子没有立刻反对,精神一振,连忙说出自己的初步构想:“先从小的做起!利用我这些年跑采购积累的人脉和眼力,倒腾些紧俏的小商品,比如电子表、计算器、尼龙袜、好看的布料样板。南方便宜,运到内地就能翻几倍价!本钱不用太多,我算过了,先期投入几千块,我自己这些年攒的,加上……加上你如果支持一点,就够了。等摸清了门路,再考虑大的。”
“几千块……”楚瑶沉吟着。这笔钱对现在的宋家来说不算巨款,但对个人而言,也是一笔不小的积蓄。“风险控制呢?人生地不熟,怎么保证资金安全?货被骗了怎么办?”
“我想好了!”宋卫东显然深思熟虑过,“我先不直接做大宗交易,就小批量、多批次地试水。找信誉好的‘导游’(当地牵线人),钱货两清,不赊账。而且,我不打算单干,我想拉上王有亮的一个表弟,那小子机灵,也在南方打过工,熟悉点情况,有个照应。”
他将计划和盘托出,虽然粗糙,但并非毫无章法。
楚瑶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灯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沉静而柔和。最终,她抬起头,看向宋卫东,眼神清澈而坚定:
“卫东,我支持你。”
宋卫东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预想了无数的反对和争吵,却没想到妻子如此干脆地表示了支持。
“红梅,你……你说真的?”
“真的。”楚瑶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因为激动而有些汗湿,“我理解你想闯一番天地的想法。你的性格,确实更适合在那种充满变数和机会的环境里打拼。集团现在框架是稳了,但也需要你这样的人,去开拓新的、可能更具爆发力的领域。”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严肃:“但是,支持你,不等于放任你。我们有约法三章:第一,前期投入,我给你五千块,算是我们小家的投资,不是白给,赚了钱要连本带利还回来,亏了,就算是我们夫妻共同承担的风险。第二,定期联系,每周至少打一次电话回来报平安,说说情况,遇到难题不许硬扛,家里永远是你的后盾。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守住底线!不该碰的东西坚决不碰,违法乱纪的事情一件不能做!我们要赚的是堂堂正正的钱!”
听着妻子条理清晰、既有支持又有约束的条件,宋卫东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紧紧反握住楚瑶的手,声音哽咽:“瑶瑶……谢谢你!我……我一定给你,给咱家,干出个样子来!你放心,你说的这些,我全都答应!绝不犯浑!”
几天后,宋卫东要“下海”去南方独自闯荡的消息,在宋家内部引发了不小的震动。赵金凤自然是百般不舍和担忧,宋老实沉默不语,宋卫国和宋建国则表示了谨慎的担忧,但看到楚瑶的坚决支持,以及宋卫东那股破釜沉舟的劲儿,最终也都选择了理解和祝福。
宋卫东揣着楚瑶给的五千块钱,以及全家人凑的一些全国粮票和叮嘱,在一个清晨,再次踏上了南下的列车。只是这一次,他的身份不再是宋氏集团的采购经理,而是一个怀揣梦想与忐忑、独自闯荡的个体贸易者。月台上,楚瑶抱着阿遥,看着火车渐行渐远,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牵挂,也有一丝放飞雄鹰的期待。
南方的风,带着咸湿的海水味和机遇的气息,正迎面吹向宋卫东,也吹向了这个不断裂变、成长的宋氏家族。一个新的故事,即将在遥远的南方,悄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