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锦”服装加工坊的“哒哒”声,如同宋家屯冬日里最富生命力的心跳,规律而充满希望。楚瑶穿梭在缝纫机之间,既是设计师,又是质检员,还是生产调度,忙得脚不沾地。尽管招了女工,生产规模初步成型,但管理上的琐碎事务却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让她分身乏术,连静下心来画一张完整设计图的时间都成了奢侈。
这一切,都被默默在超市负责日常运营的宋卫民看在眼里。
曾经的宋卫民,是宋家兄弟里最不起眼的一个。不如大哥宋建国沉稳可靠,不如二哥宋卫国敢想敢干,甚至不如三哥宋卫东活络外向。他习惯了听从安排,在超市里兢兢业业地码货、盘点、应对顾客,像一颗牢固而沉默的螺丝钉。然而,与周晓芸的恋爱,接触到她那个知识分子家庭的气息,以及在超市里见识到的南来北往的货品和顾客,早已在他心里埋下了不甘平凡的种子。
他发现自己对那些布料、对那些服装的版型、甚至对楚瑶偶尔提及的“成本核算”、“流水线优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兴趣,远比每天面对货架上雷同的商品要强烈得多。他看着楚瑶日渐消瘦的脸庞和眼下淡淡的青黑,一个念头在心中破土而出,越来越清晰。
这天晚上,家庭会议商讨完超市年节促销方案后,宋卫民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在膝盖上不自觉地握紧,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停下交谈,惊讶地看向他。
“爹,娘,大哥,二哥,三哥,嫂子们,”他逐个看过家人的脸,最后目光落在楚瑶和林薇身上,“我……我想去‘宋锦’那边帮忙。”
堂屋里安静了一瞬。赵金凤首先表示不解:“老四,你在超市干得好好的,跑去那女人扎堆的缝纫铺子干啥?那活儿细发,你能干得了?”
宋卫民没有退缩,他挺直了背脊,这是他第一次在家人面前如此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愿:“娘,超市的活儿我熟悉,闭着眼睛都能干好。但‘宋锦’不一样,那是三嫂一手创出来的,现在摊子铺开了,光靠三嫂一个人又设计又管生产,太累了。我看那边现在缺个管事的人,物料进出、女工排班、成品核算,这些杂事总得有人张罗。”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楚瑶,带着真诚和渴望:“三嫂的设计是‘宋锦’的魂,不能让她被这些杂事拖住了。我虽然不懂设计,但我可以在超市学了怎么管账、怎么调度、怎么跟人打交道。我想试试,帮三嫂把生产这一摊子管起来,让她能专心做设计,把‘宋锦’做得更大!”
这番话条理清晰,目标明确,完全超出了家人对宋卫民以往的认知。连宋老实都忍不住多看了小儿子几眼,吧嗒了一口旱烟,没说话,眼神里却有了些探究。
楚瑶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天知道,她多么需要一个可靠的帮手来分担管理压力!“卫民,你说真的?你愿意来帮我?”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确认。
林薇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看着宋卫民,仿佛看到了又一块璞玉正在被发掘:“卫民有这个心,是好事。管理生产确实需要细心和耐心,卫民在超市这几年,做事稳妥,账目清楚,我看能行。”
宋卫国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表示支持:“老四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好事!想去就去试试!”
宋建国也点了点头:“那边确实需要个自己人盯着。”
在全家人的支持下,宋卫民的请求被顺利通过。第二天,他就跟着楚瑶去了“宋锦”加工坊。
起初,女工们对这个突然空降的、年轻的“宋四老板”还带着几分观望和怀疑。一个大小伙子,懂什么缝纫?能管好她们?
宋卫民没有摆任何架子,他深知自己是个门外汉。第一天,他没有指手画脚,而是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看着周巧兰如何检查线迹,看王秀琴如何高效地拼接衣片,看李亚梅如何飞针走线。他不时拿出个小本子,记录着什么。
几天后,他开始主动帮忙搬运布料,整理裁片,甚至学着使用码边机处理布边。他的沉默和勤快,渐渐赢得了女工们的好感。同时,他也发现了问题。
他发现女工们领料没有明确记录,有时会造成浪费或者短缺;生产任务分配全凭楚瑶口头指派,忙闲不均;成品交接手续随意,偶尔会出现数量对不上的情况。
他没有急着批评,而是先找楚瑶和林薇深入沟通,了解整体的生产流程和成本构成。然后,他结合在超市学到的管理经验,开始一点点地建立秩序。
他设计了一份简单的《领料单》和《生产任务单》,要求女工们凭单领料,明确每天的生产任务和质量要求;他将缝纫、锁边、熨烫等工序稍微细化,尝试进行简单的流水作业,提高整体效率;他还建立了一个《成品入库台账》,每天下班前清点数量,由经手人签字确认。
这些措施刚开始推行时,遇到了一些阻力。习惯了随意的女工们觉得麻烦,尤其是手脚麻利的王秀琴,觉得填单子耽误了她干活的时间。
宋卫民没有强硬压服,而是找到王秀琴,耐心解释:“王姐,你手艺好,做得快,大家都看在眼里。但咱们现在不是自家做活,是给‘宋锦’做。填这个单子,不是为了管着大家,是为了搞清楚咱们每天用了多少料,做出了多少货,这样才能算出赚了多少钱,以后该进多少料,接多少单子。账目清楚了,大家的工钱才算得明白,咱们‘宋锦’也才能长久地开下去,大家也才有稳定的活儿干,你说是不是?”
他语气诚恳,道理也讲得通透,王秀琴听着,脸上的不满渐渐消散了。其他女工见最能干的王秀琴都没话说,也慢慢接受了这些新规矩。
更让楚瑶惊喜的是,宋卫民在管理物料上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他能准确地估算出不同款式衣服的耗布量,有效减少了边角料的浪费;他能根据订单的交货期,合理地安排生产顺序,避免了之前的忙乱;他甚至能通过观察,发现哪台缝纫机经常断线,主动去找人来维修,保证了生产进度。
一个月下来,“宋锦”加工坊的面貌焕然一新。物料堆放井然有序,生产流程顺畅高效,成品数量和耗料情况一目了然。楚瑶惊喜地发现,同样的女工,同样的工作时间,月产量竟然比上个月提高了近三成,而物料损耗却明显下降。
她终于可以从繁琐的管理事务中抽身出来,将更多精力投入到新款式的设计和面料的挑选上。她看着在车间里忙碌着核对单据、安排活计的宋卫民,心中充满了感慨。
晚饭时,楚瑶当着全家人的面,由衷地夸奖宋卫民:“爹,娘,你们是不知道,卫民现在可是我们‘宋锦’的大管家!有他在,我省心太多了!咱们老四,是块做管理的料!”
宋卫民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微微发红,但腰杆却挺得笔直。赵金凤看着小儿子脸上那从未有过的自信光彩,终于彻底放下了心,嘴里嘟囔着:“这小子,随他爹,闷声干大事……”
宋老实吧嗒着旱烟,看着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沉稳干练的小儿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他知道,宋家这只曾经蜷缩在壳里的雏鸟,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和选择,啄破了束缚,展开翅膀,飞向了一片属于他自己的、广阔的天空。宋家的产业,也因着每个成员的成长与突破,根基愈加深厚,枝叶愈发繁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