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粘稠如浆,裹挟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在荒丘上缓缓流动。
顾玄盘坐于那座凭空出现的镇魔殿石阶上,双目紧闭,周身气息如潮汐般起伏。
横置于膝前的【穿心棘】短矛,其上铭刻的紫纹明暗不定,仿佛一头刚刚饱饮鲜血却仍未满足的凶兽,在贪婪地回味着昨夜的杀戮。
在他的识海深处,那座虚幻的炼器阁中,岩浆般的精神力正缓慢而沉重地搅动。
正中央,一点豆大的执念之火熊熊燃烧,火光中映照出的,正是那名赤牙帮头目“血獠”残魂被彻底炼化后剥离出的记忆碎片。
碎片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撕裂、重组,一段模糊的画面渐渐清晰。
画面中,是南荒深处一座通体漆黑、直插云霄的巨塔,塔身之上,用古老的巫文雕刻着三个大字——归墟门。
塔下,九枚刻有诡异符文的铜牌被呈上,最终汇聚在一个全身笼罩在斗篷里的身影手中。
一个沙哑的声音低声响起:“第九个村子也清干净了……主家答应的‘开脉引气’之法,也该兑现了。”
“原来如此。”顾玄猛然睁开双眼,眸中寒芒一闪而逝,锐利如刀,“不是无差别的屠戮,而是有人在按村收‘人头税’!”
不远处的枯树下,瘸腿的阿九蜷缩着,身体因恐惧和剧痛而不住地颤抖。
他正用撕下的布条,笨拙地包扎着腿上的伤口。
昨夜,他没有逃,也不敢逃。
他躲在沙丘之后,亲眼目睹了那匪夷所思的一切——那柄短矛如何精准地穿心而过,那些同伴的尸体如何诡异地消失,以及这座冰冷、森然的石殿,又是如何在一片血色中拔地而起。
他望着顾玄的背影,那背影像是一座山,更像是一座碑,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挤出喉咙:“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那是妖法!你不是人!”
顾玄头也未回,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我是猎妖的人。你们赤牙帮屠村掠货,视人命如草芥,我杀你们,不过是清算一笔烂账。”
“可我只是个跑腿的!”阿九咬紧牙关,试图为自己辩解,“我……我没亲手杀过人!”
“那你昨晚为何不逃?”顾玄终于转过身,冰冷的目光像两把锥子,直刺阿九的内心深处。
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都像是来自地狱的审判:“十年来,你是不是每晚都会梦到那个被你慌乱中一脚踩死的婴儿?梦到他青紫的小脸,和他母亲绝望的眼神?”
阿九如遭雷击,猛地抱住头,瞳孔瞬间涣散,布满了血丝。
他发出野兽般的哀嚎,因为顾玄所说的,正是他埋藏最深、连自己都快要遗忘的梦魇!
他不知道,这个秘密早已随着血獠的残魂,被镇魔殿榨取得一干二净,成了顾玄手中的利刃。
顾玄站起身,手腕一翻,【穿心棘】悄无声息地没入袖中。
他抬手对着战场废墟遥遥一挥,镇魔殿外墙上那巨大的兽首衔环猛然一震,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
一股无形的吸力如风暴般扫过,将散落在各处的六具赤牙帮成员尸体尽数摄起,拖入殿门后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识海里,代表着炼化进度的光条悄然上涨了一截。
一股精纯而磅礴的气血之力自镇魔殿中反哺而出,如温热的溪流,瞬间流遍他的四肢百骸,修复着昨夜激战留下的暗伤。
他走到阿九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已经崩溃的男人:“想活命,就告诉我,像你们这样的‘铜牌猎手’,在灰窑集还有多少。”
阿九的脸上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绝望地摇着头:“不止灰窑集……大人,整个南荒边陲的大小城镇,无数像我们这样的亡命之徒,都在接这种活!没人知道雇主是谁,只知道上交足够的铜牌,就能换取强大的功法、锋利的兵器,甚至……在某些时候,换回自己一条命。”
话音刚落,他胸口忽然一凉。
一枚锈迹斑斑、边缘满是缺口的铁牌从他破烂的怀中滑落,“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那,正是他私藏多年,因为恐惧和侥幸而从未上交过的“任务凭证”。
顾玄弯腰,拾起那枚冰冷的铁牌。
指尖刚刚摩挲到牌面上那些扭曲如活物的蚀刻符文,识海深处骤然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剧痛!
不是来自他自身,而是来自那座镇魔殿!
镇魔殿竟主动与这枚铁牌产生了共鸣!
殿外墙壁上那模糊的兽首石雕,双眼处竟有微光一闪而逝,一道仿佛来自亘古之前的低语,再次直接响彻顾玄的脑海:“……命契残片……可溯其流。”
话音未落,那枚铁牌表面,一层薄薄的血光浮现,竟倒映出一行扭曲的血色小字:【下一目标:跛脚陈,灰窑集腌肉铺,持有第二枚铜牌。】
顾玄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并非系统任务般的提示,而是镇魔殿本身的一种“回应”!
他瞬间意识到,这座神秘的殿堂绝不只是一个被动吸收灵魂的工具。
它……它在“学习”自己复仇的欲望,甚至开始主动为他“推荐”下一个猎物!
与此同时,远在南荒腹地的巫庙之中,檐下风铃无声摇曳。
一名身着黑纱的女子——夜曦,正用她白皙如玉的指尖,轻轻抚过一盏青铜古灯的灯芯。
她双目紧闭,口中低声吟诵着晦涩的咒文,施展着“血月观想”之术。
在她面前的虚空中,昨夜荒丘战场的片段如水墨画般一帧帧闪过。
当画面最终定格在镇魔-魔殿拔地而起的那一刹那,她指下的灯焰猛地一跳,竟由青转黑!
一道嘶哑、古老,完全不属于她的声音,自灯芯深处悠悠传出:“……殿门……开了。它选中了一个屠夫。”
夜曦霍然睁眼,平日里古井无波的绝美脸庞上,第一次浮现出罕见的凝重与惊疑:“不是你的选择?那它是……自己醒的?”
灯火摇曳,庙堂无声,唯有穿堂而过的冷风,吹得檐下铃铛发出一阵阵如泣如诉的哀鸣。
入夜,月色如霜。
顾玄如一缕幽魂,悄无声息地潜行至灰窑集的外围。
他并未急于动手,而是在几处废墟之间,巧妙地布下了三处足以以假乱真的假踪迹,引人耳目。
而他自己,则藏身于一口早已塌陷、被杂草掩盖的地窖之中,如最耐心的猎人,静候着猎物的出现。
子时将至,万籁俱寂。
远处幽深的巷口,终于传来一阵“笃、笃、笃”的拐杖敲地声。
一个佝偻的身影提着一盏昏黄的油灯,一瘸一拐地走来,正是腌肉铺的老板,跛脚陈。
他警惕地四下张望,手中紧紧攥着一枚冰冷的铜牌。
就在他弯下腰,借着灯光仔细查看顾玄留下的一处假血迹时,他身后的地窖阴影里,忽然传出一阵若有若无的呜咽。
那声音凄厉而尖锐,像极了婴儿的啼哭。
那是顾玄用三阶妖兽“蜕鳞蟒”的毒腺,混合了七种草药,特意炼制出的“拟魂香”。
此香无色无味,却能通过气息,直接诱发人心中最深层次的恐惧与罪孽。
跛脚陈浑身一僵,惊骇地猛然回头。
昏暗的灯光摇曳中,他仿佛看到一个浑身浴血的小孩,正站在阴影里,用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口中喃喃自语:“爹……你那天晚上……为啥要把娘剁了喂狗?”
“啊——!”
跛脚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心神彻底崩溃,手中的铜牌“哐当”一声脱手落地。
就在这一瞬间,黑暗中,一道比夜色更深的黑影如离弦之箭般疾掠而出。
【穿心棘】的紫芒一闪即逝,悄无声息地贯穿了他的咽喉。
镇魔殿的门扉在识海中再度洞开,贪婪地吞噬着这第二份新鲜的残魂。
而这一次,当气血反哺之力涌入体内时,识海深处,那属于殿灵的低语悠悠响起,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第三个了。”
“你,越来越像它了。”
那声音在脑海中缓缓消散,顾玄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在确认跛脚陈死透之后,他如鬼魅般一闪,便彻底融入了灰窑集错综复杂的屋檐阴影之中。
新的狩猎,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