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来人，来者不善。
为首的桂嬷嬷，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心腹，一张脸，像是用尺子比着刻出来的，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常年伺候主子养成的刻薄与傲慢。
“太子妃娘娘，皇后娘娘有旨，请您即刻前往坤宁宫一趟。”
她嘴上说着“请”，可那居高临下的姿态，和不容置疑的语气，分明就是在下达命令。
“娘娘说，有些‘家事’，要和您，好好聊聊。”
“家事”二字，被她咬得极重，其中的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东方璟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他下意识地看向凤千羽，眼神中，竟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担忧？
凤千羽却仿佛没听出那话外之音，她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有劳嬷嬷带路。”
从东宫到坤宁宫，一路之上，气氛压抑得可怕。
桂嬷嬷有意要给这位新来的太子妃一个下马威，脚下生风，走得飞快，似乎想让她跟不上而出丑。
可凤千羽却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步履从容，气息平稳，那闲庭信步的模样，倒像是来御花园赏花的。
反倒是东方璟，心事重重，几次差点被自己的衣袍绊倒。
终于，坤宁宫那座金碧辉煌、如同凤凰展翅般的宫殿，遥遥在望。
还未进门，一股由名贵香料混合而成的、浓郁得几乎让人窒息的香气，便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
“殿下，太子妃娘娘，请在此稍候，容老奴先进去通禀一声。”
桂嬷嬷将二人领到偏殿，皮笑肉不笑地丢下一句话，便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这便是皇后的第一个下马威——晾着。
让她这个新媳妇，站在这里，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身份。
东方璟烦躁地在殿内踱步，他知道，这是母后惯用的手段。今日，凤千羽怕是讨不了好。
可他转头看去，却见凤千羽，竟是毫不客气地，寻了一张紫檀木的椅子，施施然坐了下来。
她不仅坐了，还对着旁边吓得脸色发白的小宫女，招了招手。
“看茶。”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
小宫女吓得腿都软了，求助似的看向东方璟。
在坤宁宫，没有皇后娘娘的允许，谁敢乱动？
凤千羽见她不动，也不生气，只是轻笑一声：“怎么？本宫如今是太子妃，连口茶，都喝不得了？还是说，这坤宁宫的规矩，比国法家规还大？”
她一句话，就将一个小小的喝茶问题，上升到了规矩和体统的高度。
东方璟心中一凛，他知道，凤千羽这是在逼他表态。
他若是不开口，就是默许了坤宁宫可以怠慢太子妃，打了自己的脸。
他若是开口，就是公然与母后作对。
最终，他还是咬着牙，对那小宫女低吼了一句：“没听见太子妃的话吗？还不快去！”
小宫女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去奉茶。
而这一幕，也分毫不差地，通过内殿的门缝，传到了皇后的眼中。
皇后陈氏，身穿一袭雍容华贵的凤袍，端坐在主位之上。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阴云密布。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还没正式敬茶，就先给本宫一个下马威！真不愧是武将家里出来的，半点规矩都不懂！”
桂嬷嬷在一旁低声劝道：“娘娘息怒，跟这种没教养的野丫头置气，平白掉了您的身份。等会儿，有的是法子收拾她。”
皇后冷哼一声，这才整理了一下仪容，沉声道：“让他们进来。”
当凤千羽和东方璟走进正殿时，瞬间便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场，迎面压来。
皇后高高在上地坐在凤位上，身边，站满了气势汹汹的宫人。整个大殿，庄严肃穆，像是一座审判的法庭。
“儿臣（臣媳），拜见母后。”
两人依礼下拜。
“起来吧。”皇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她没有赐座，就让两人这么站着。她的目光，如同利刃一般，在凤千羽的身上，来回刮过。
“听说，你昨日一进东宫，就把璟儿身边伺候的柳燕儿，给打发去了浣衣局？”
来了。
兴师问罪的第一招。
凤千羽垂着眼，恭顺地回答：“回母后，确有此事。”
“你好大的胆子！”皇后猛地一拍扶手，凤目圆睁，“一个侧妃都算不上的玩意儿，本宫懒得与她计较。可她毕竟伺候了太子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一介新妇，入门第一天，就如此善妒，容不下人！还将不将皇家颜面，放在眼里？将不将本宫这个婆母，放在眼里？！”
一顶“善妒”的大帽子，就这么扣了下来。
若是寻常女子，怕是早已吓得跪地求饶了。
凤千羽却依旧不卑不亢，她抬起头，迎上皇后的目光，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浅笑。
“母后怕是误会了。”
“误会？”
“处置柳燕儿，并非臣媳的意思，而是……殿下的意思。”
她轻轻地，将目光，转向了身旁的东方璟。
一瞬间，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位太子殿下的身上。
东方璟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炸开了！
这个女人！她又来这招！
他能说什么？
说不是？那等于当众承认，自己连一个女人都管不住，任由她在东宫作威作福，他这个太子，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傀儡！
说是？那等于亲口承认，自己薄情寡义，为了新欢，苛待旧人，还得罪了母后！
两害相权，他只能选择那个，能让他保住一丝颜面的。
他艰难地，向前一步，对着皇后，躬身一拜。
“母后，此事……确是儿臣的意思。那柳燕儿，恃宠而骄，冲撞太子妃，有损东宫体统，儿臣小惩大诫，也是为了皇家威仪着想。”
此话一出，皇后脸上的怒气，瞬间凝固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一夜之间，那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儿子，怎么会为了这个他最厌恶的女人，来顶撞自己？
凤千羽，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皇后心中的怒火，烧得更旺了。一计不成，她立刻又生一计。
“好！好一个‘皇家威仪’！”她冷笑一声，“既然太子妃如此懂规矩，明事理，那本宫倒要问问你！为何大婚第二日，不见你来本宫这里，敬茶请安？！”
“这就是你镇国将军府的家教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把本宫这个婆母，放在眼里？！”
这，是一个死局。
无论凤千羽如何解释，一个“不孝”的罪名，是跑不掉了。
然而，凤千羽却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看得皇后心里，莫名发慌。
只听她不紧不慢地开口：
“母后息怒。臣媳也想早些来给母后请安。只是……”
她故意顿了顿，看了一眼东方璟，脸上，竟是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涩”。
“只是，殿下昨夜……太过勇猛，折腾了臣媳大半宿。今早，臣媳实在是……身子乏得紧，起不来床。本想着歇息片刻，就与殿下一同前来，不想，倒是误了时辰。还请母后，恕罪。”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
什么叫“太过勇猛”？
什么叫“折腾了大半宿”？
什么叫“身子乏得紧”？
这……这这这！这是一个大家闺秀，能当众说出来的话吗？！
简直是……不知廉耻！
可偏偏，她说得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新婚之夜，夫妻敦伦，天经地义！
她起不来，不是她懒，不是她不孝，是因为……太子殿下，太“宠爱”她了！
你若是因此罚她，岂不是在说，太子不该宠爱自己的正妃吗？
皇后的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想发作，却发现，自己被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