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思邈的沉默如同巨石落地,尘埃落定。他看着秦哲那双燃烧着野望与真诚的眼眸,再低头看向木箱中那些散发着墨香、装帧精良得超越时代的医书,尤其是那本记载着匪夷所思药物数量的《本草纲目》和阐述温病新论的《温病条辨》,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终于缓缓平息,化为一种沉甸甸的、带着宿命感的决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稽首道:“秦龙头之志,惊世骇俗,却又直指医道本源。为天下医道传承计,为万民疾苦计,老道……愿尽绵薄之力!”
“好!哈哈哈!!”秦哲放声大笑,豪迈的笑声在坚固的厅堂内回荡,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有孙神医这句话,我秦族医道传承,必定能光耀万古,福泽苍生!”他猛地转身,声若洪钟:“秦战!”
“龙头!”早已候在门外的秦战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应声而入。他依旧穿着便于行动的短打,肌肉虬结,上半身的夜叉纹身即便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那股彪悍之气。
“立刻带工程组的人手,在医馆旁边,给孙神医起一座独栋院子!要最好的材料,最舒适的格局!再给神医辟一处静室,便于研读着述!三天之内,我要见到房子!”秦哲的命令干脆利落。
“得令!”秦战咧嘴一笑,抱拳领命,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雷厉风行。
秦哲这才转回身,对孙思邈道:“孙神医,以后这‘医疗组’,就正式改名为‘龙首中医馆’!您就是这医馆的馆主,也是我们整个秦族医道的掌舵人!我会拨付人手、资源,全力支持您研究、教学、着述!您的宏愿,着书立说,广传医道,就从这龙首原开始!”他眼中闪烁着精光,一个更宏大的构想脱口而出:“等时机成熟,我还要去跟陛下说道说道!让这医术,也能像读书科举一样,设个医科考!让天下有志于悬壶济世者,都能循着正道,凭本事获取功名,造福一方!而不是只靠家传或师徒私授!”
“医……医科考?”孙思邈彻底愣住了,苍老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虽隐世,但也知道朝廷科举取士,考的是诗书礼义、治国文章。医术?不过是方技小道,士大夫眼中不入流的“术”,怎么可能登堂入室,与经义并列科举?这想法简直石破天惊,完全颠覆了千百年来的认知!“陛下……陛下能允?”他下意识地问出,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这已不仅仅是传承医术,简直是挑战整个社会的人才选拔体系!
“事在人为!”秦哲大手一挥,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只要能拿出实实在在的成绩,让陛下和天下人看到医道之重,看到名医治国安民之功,这规矩,未必就不能破!”他这话既是说给孙思邈听,也像是在为自己打气。
秦哲没有在这个过于超前的话题上继续深入,话锋一转,神情变得凝重:“孙神医,眼下就有一件紧要事,需要您出手相助。”
“哦?何事?”孙思邈收敛心神。
“请随我来。”秦哲引着孙思邈和针头刘,穿过几条同样整洁坚硬的道路,来到一处守卫森严的院落。这里是秦琼(秦叔宝)暂时养伤的地方。
进入内室,只见秦琼面色苍白,气息有些虚浮地躺在铺着厚褥的榻上。虽经针头刘等人用秦族带来的有限药物(主要是止血消炎的草药和高度酒精消毒)处理,暂时稳住了伤势,但多年征战积累的旧伤和此番复发的沉疴,依旧折磨着这位昔日的猛将。
孙思邈上前,先是仔细察看了秦琼的气色、舌苔,又搭脉细诊。他的手指沉稳有力,感知着那微弱而略显紊乱的脉象。针头刘在一旁低声解释着他们之前的处理方式和秦琼的伤病史,着重提到了那些陈年的“金疮”(刀枪伤)和疑似内腑的暗伤。
良久,孙思邈收回手,眉头微蹙,但眼神中并无绝望:“秦将军此乃沉疴积伤,非一日之寒。内腑受损,气血两亏,兼有旧伤郁结,经络不畅。若在寻常,确需长期调理,且易反复。”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异彩,“然,有贵族提供的这些珍贵典籍,”他指了指身后弟子小心翼翼捧着的那箱书,“尤其是其中对脏腑经络、气血运行、药性药理的精深阐述,老道对将军之症,把握又多了几分!配合适当的针灸导引,辅以君臣佐使得当的汤剂,假以时日,当可固本培元,祛除沉疴,恢复七八分元气!”
针头刘闻言大喜,看向秦哲。
秦哲点点头,脸上却并无太多喜色,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忧虑。他沉声道:“孙神医医术通神,能治秦将军之伤,实乃幸事。但……”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更远处,“这还不是最凶险、最紧急的情况啊。”
“嗯?”孙思邈不解地看向他,“秦龙头此言何意?还有更危急的病人?”他心中快速闪过几个可能的疑难杂症。
秦哲缓缓摇头,眼神变得有些飘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我不知道具体是谁。但我族推演之术……只能模糊感知,一场关乎生死的重疾之劫,已经不远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他刻意模糊了对象,避免直接提及杜如晦的名字,以防信息泄露。“此劫凶险异常,前所未见。能否渡过,医道之术将是关键中的关键!”
他看向孙思邈,目光灼灼:“所以,孙神医,时间紧迫!请您务必尽快熟悉我族提供的这些知识和针头刘他们那些……特殊的理念(指西医基础理论)。针头刘!”秦哲转向一直恭敬侍立的针头刘,语气严厉而期待,“以后你就是医馆的副组长!你的任务,就是毫无保留地将你所知的一切‘西医’理论、解剖认知、消毒理念、手术构想……全部告诉孙神医!医馆内所有成员的想法、发现,都必须第一时间向孙神医汇报、请教!集思广益!明白吗?孙神医就是你们的‘校长’!他的话,就是医馆的最高准则!”
针头刘激动得脸都红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龙头放心!刘针头定当竭尽全力,倾囊相授,侍奉孙馆主左右,努力学习!”他知道,这是龙头和孙神医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机缘。
孙思邈被秦哲话语中的凝重和那模糊却令人心悸的预言所感染,更被这种毫无保留的知识共享态度所震动。他看着秦哲眼中那份深藏的忧虑和决绝,心知此事绝非虚言。他郑重点头,苍老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和紧迫感:“秦龙头放心。老道必当穷尽心力,钻研新学旧典。若真有此劫,定当全力以赴!”
“好!”秦哲稍微松了口气,“另外,孙神医,您在山中想必还有亲传弟子?此等开创医道新局之事,岂能少了您的衣钵传人?请将弟子的居所告知我二弟秦杨,我立刻派人,将他们一并安全接到龙首原!让他们也加入这医馆,共同研习,将来也好将您的衣钵,发扬光大!”
孙思邈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秦哲不仅尊重他的传承,更主动提出接引他的弟子,这份心思,可谓周全至极。他不再犹豫,立刻将几名亲传弟子的隐居地点详细告知了秦杨。
秦杨默默记下,立刻转身去安排可靠人手秘密接人。
秦哲看着孙思邈开始在针头刘的协助下,仔细翻阅那些超越时代的医书,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龙首中医馆,这艘承载着未来医道希望的巨轮,在秦哲的强力推动和孙思邈这面旗帜的引领下,正式扬帆起航。而那场被秦哲预言、关乎大唐国运的“重疾之劫”,如同远处天边酝酿的风暴,正悄然逼近。孙思邈和这座初生的医馆,能否在风暴来临前,准备好迎接那场史无前例的挑战?秦哲的眉宇间,忧虑未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