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魏嘉平一年秋（249年），炎汉旌旗漫卷岭南。
五万雄兵分三路直指东吴交州：
后将军王平携裨将军马谡、参军黄崇，自武陵郡挥师南下，剑指郁林；
镇北将军姜维与平北将军廖化，从零陵郡披甲出征，欲取苍梧、南海二郡；
南中都督霍弋更与南蛮王孟获联袂，率蛮兵劲旅从南中迂回，以作侧翼奇兵。三路大军如三把利刃，悄然划破交州的秋雾。
郁水河谷的晨雾裹着腐叶的腥气，黏腻地贴在士卒甲胄上。王平摩挲着新制的藤甲，甲片间还残留着零陵匠户的汗渍与桐油香。
忽然，前军传来一阵骚动，数十名汉军士卒踉跄奔回，裸露的肌肤上满是溃烂的疮口，脓血顺着裤管滴落。
参军黄崇的坐骑猛地人立而起，惊嘶着后退——一只手指粗的青蜈蚣正从马鞍下爬出，毒颚闪着寒光。
“这鬼地方的毒虫，竟比魏弩还凶！”马谡挥剑斩断缠上旗杆的毒藤，墨绿色汁液溅在石上，瞬间泛起黑泡。
“此物沾了人畜皮肤，首日瘙痒难耐，次日便红肿溃烂，三日不愈便要见骨！”
王平眉头紧锁，翻身下马查看伤卒，沉声道：
“传令各部，一律口衔艾草驱虫，周身涂抹荆州医官特制的药水，再以麻布裹腿护臂！”
他望向雾锁的密林，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务必加紧行军，需与姜维将军同期发起进攻，不可误了军机！”
十数日的跋涉，成了一场与瘴疠、毒虫的死斗。汉军士卒或遭毒蚊叮咬，或误踩毒草，折损竟达一成。
直到秋风撕开浓雾的那日，王平大军才终于抵达郁林郡的门户——严关。
可当那道关隘出现在十里之外时，连身经百战的前锋战马都齐声惊嘶。严关并非寻常城关，而是大地裂开的一道巨缝。
两侧石山如被巨神劈凿，青黑色的石灰岩陡起百丈，岩缝间虬结的古榕倒悬而下，气根如钢髯垂落，恍若天神发怒时垂下的锁链。
两山相逼之处，一道仅宽三十步的石缝将天地割裂，关城便嵌在这道“伤口”里，与山岩浑然一体。
城垣非砖非土，是硬生生凿穿山脊而成。敌楼雉堞顺着山势起伏，分不清哪处是人工垒砌，哪处是天造地设的绝壁。
吕岱的令旗在最高处的敌楼上飘动，旗下弩窗如蜂巢般密布，黑黝黝的箭口对准了来路。西侧的“鹰喙岩”最是骇人——整块凸出的巨岩被凿空三层，弩手隐于其中，控弦之声在山谷间回荡，恰似巨鹰磨喙的锐响，令人不寒而栗。
关前的古道，还是东汉马援征交趾时开凿，宽仅容双骑并行。
路左是赤褐如凝血的垂直岩壁，上面刻着“咽喉”二字，历经风雨侵蚀，笔画早已斑驳，却似嶙峋白骨拼成；路右是百仞深涧，涧水轰鸣如闷雷，从地底滚过，不见其形，先闻其声。
一道天然石桥横跨深渊，桥面青苔滑如膏脂，吴军早已撤去桥板，只留七根碗口粗的铁索在雾中摇晃，如同一道悬在生死间的细线。
这严关的城防，更藏着无数精妙杀机。雨季时，山洪自鹰喙岩顶倾泻而下，吴军早已开凿暗渠，将洪水引入护城壕。
那壕沟深三丈、宽五丈，水中密布削尖的蚬木桩，尖梢淬着剧毒。
此前有汉军战马不慎跌入，转瞬便被旋涡卷入，连一声惨嘶都来不及发出。
守军更善借天地之力。城头常备百筐毒蒺藜——此物乃交州特产，形似苍耳，刺上含着瘴毒。
每逢秋雾浓重，吴卒便将毒蒺藜撒在关前湿滑的石阶上，蜀军一旦踩中，伤口即刻溃烂，三日不愈便要见骨。
峭壁顶端还堆满了风化石块，只用藤索拴住，稍有异动，滚石便如天河崩落，能将整支先锋队碾为肉泥。
最绝的是“雾鼓”之策。关内暗藏十二面空腔铜鼓，雾起时，吴卒以湿牛皮蒙击，鼓声撞在绝壁上折返，竟似千军万马在山谷中呐喊。
昔日有商队误闯雾中，闻此“魔音”惊惶失措，纷纷坠入深涧，尸骨至今卡在石缝间，每逢涧风掠过，便发出呜咽般的哀鸣。
王平亲率斥候夜探关隘，见城头火把排成星斗阵势，错落有致。
斥侯颤声低语：“将军，此乃吕岱布下的‘贪狼吞月阵’，火把所指之处，必有伏弩暗藏！”话音刚落，头顶忽然传来异响，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岩壁上悬下百个藤筐，筐中吴卒张弩待发——原来整面绝壁布满了天然溶洞，守军竟如岩羊般栖身其间，随时可发起突袭。
更令人心惊的是西门的悬门。那门以铁索吊挂，重逾万斤，门面嵌满倒刺，门顶岩缝渗出的山泉经年冲刷，在铁门上结出钟乳石棱，寒光森森如巨兽獠牙。
若汉军强攻，吴军只需斩断铁索，悬门坠落，便能将瓮城彻底封死，将闯入者瓮中捉鳖。
晨雾再次漫过深涧，关城隐入一片灰白，唯有涧底水声呜咽，恍若当年秦始皇伐岭南时，十万征魂在此地的哭诉。
王平望着这道天险，长叹一声：“此关非人力所能攻取，当寻路绕行。”
随即命人寻访当地土着，以重金聘为向导，另觅捷径。
此时，苍梧郡的严关城头，东吴交州牧吕岱正手持交州特产的犀角杯，饮着槟榔酒。探马忽然匆匆来报：
“将军！霍弋、孟获率南中蛮兵万余，正焚山开路，遇水设桥，已出现在西南三百里外的鬼哭涧！”
吕岱闻言，冷笑一声：“不过是诸葛亮的声东击西之计！他却不知，我交州象兵，最善踏杀蛮子！”
当即传令，命陆胤率军万余，前往抵御霍弋的蛮兵。
与此同时，马谡率领的偏师正困在一片食人沼泽中。腐水上漂浮的紫萍看似柔软无害，士卒一旦踩上，便会被水下的藤蔓缠足，转瞬吞没。
“别动！”
土着向导刀阿朵突然掷出套索，缠住一名即将落水的士卒，“那不是陆地，是巨鳄的脊背！”
待到子夜，暴雨倾盆而下，黄崇部找到的避雨岩洞突然涌出万只血蝠，它们扑向伤兵，啃噬皮肉的声音与惨叫声交织在一起，盖过了雷声。
十月十七寅时，姜维率领的主力终于抵达苍梧郡梅关，即刻发起强攻。吴将步骘早有准备，藏在榕树根后的床弩突然齐发，浸过蛇毒的弩箭穿透力极强，竟能穿透三层藤盾，汉军前锋瞬间溃乱。
正当危急之时，关内忽然传来地动之声，百余头战象披着水犀黑甲，嘶吼着冲出——象奴们早往象鼻涂抹了特制药膏，可令象群一日之内忘却刀劈斧砍之痛，只管踏破敌阵。
荆南精卒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战争野兽，顿时惊恐不已，阵型大乱，被象群践踏而死者数百人。
“砍象腿！”廖化嘶吼着掷出短戟，戟刃扎进象膝，却只激得巨兽更加狂躁，长鼻一卷，便将数名士卒甩向山崖。
姜维情急之下，命人点燃粮车，推往象群——火油漫流，瞬间形成一道火墙，灼热的气浪逼得象群连连后退，终于转身奔逃，反倒冲乱了吴军的阵型。
首战虽挫，汉军却折损不少。姜维与廖化在帐中商议对策，廖化忧心忡忡：
“东吴战象皮糙肉厚，更有犀牛甲护身，寻常刀枪难伤，这可如何是好？”
姜维沉吟片刻，忽然眼中一亮：
“二十余年前，我随陛下出征南中，平定孟获叛乱时，曾听闻象群最是惧火。明日可令士卒多备引火之物，再制‘火龙车’，必能破此象阵！”
两日之后，霍弋与孟获的蛮兵在翡翠峡谷与陆胤大军相遇。当陆胤的军队打着火把穿越峡谷时，林间千年榕树的垂须突然如活物般攀下，缠住了吴军士卒。
黑暗中，孟获的铜鼓声骤然响起，乌泱泱的蛊蜂从腐叶堆中腾起，扑向吴军——这是乌当飞军的绝技。陆胤挥剑斩落满袖毒蜂，脸上却已被蛰得红肿如猪头，吴军大乱，只得溃退。
霍弋率军乘胜追击，渡过鬼哭涧，直逼严关侧后。
十二月初九，梅关城下再次响起战鼓。姜维依计而行，先以干鸟巢掷向象群——干燥的鸟巢遇火即燃，火星溅在象甲上，吓得象群四处奔逃，冲垮了吴军的防线。
随后，百架“火龙车”推向关城——这车实为空心巨竹制成，内藏三十斤硫磺硝石，点燃后轰然炸开，火光冲天，将城头的吴兵炸得血肉横飞。
梅关城墙渐渐出现裂痕，汉军趁机猛攻。步骘亲登城头督战，却被流矢射中肩胛。当廖化率领的荆南精卒攻破城门时，步骘已无力再战，最终拔剑自刎。
城破之日，焦土之上，姜维拾起半枚烧变形的虎符，上面“吴”字的金漆早已化作飞灰，随风飘散。
严关之上，吕岱听闻梅关已破、步骘战死、张悌离散的消息，震惊得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犀角杯。
他喃喃自语：“我已令步骘、张悌严守城关，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话音未落，又有探马来报：“将军！陆胤在翡翠峡遇伏，全军尽没，霍弋的蛮兵已出现在严关侧后方！”
吕岱面色惨白，深知大势已去。这严关虽险，却已陷入汉军重围，再守下去不过是徒劳。
他只得下令放弃严关，收拢万余残军，焚烧携带不了的辎重，连夜回撤合浦港，欲从那里乘船南渡，退往龙编。
江东建业宫内，孙权展开最新的战报，绢帛上寥寥数语，却如惊雷在殿内炸响：
“苍梧郡梅关已破，步骘战死，张悌离散，折师万余；罪臣吕岱泣血求援……”
这位江东大帝的手不住颤抖，将战报攥成一团。
江风穿堂而过，案头那盏本欲送往交州的孔明灯突然爆裂，火苗舔舐着案上“全据交广”的策论竹简，映得孙权碧眼之中满是死灰。
岭南的硝烟渐渐散尽，幸存的蜀军在瘴林里打扫战场。战象的盔甲被拆解，改制成人形铠甲；严关内，吴军未来得及销毁的储粮成了汉军的补给。
王平将军捧着吕岱遗留的犀角杯，盛满郁江水，缓缓倾洒在脚下的沃土上，以祭奠征途上阵亡的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