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杀意尚未在空气中完全消散,阴鸷修士枯萎的尸体静卧于黑色冰原,如同一个突兀的污点。秦夜阑立于祭坛边缘,周身那不稳定流转的五色光晕渐渐收敛入体,只余手腕处那枚活物般微微搏动的契印,昭示着内在依旧汹涌的法则冲突。
他强行压下体内四种力量彼此倾轧带来的撕裂痛楚,那感觉如同将水火熔岩与寒冰生生糅合于经脉之中,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神魂的剧痛。左眼深处的秩序星核缓慢旋转,竭力维持着脆弱的平衡,右眼中的混沌虽暂被压制,却依旧像蛰伏的凶兽,随时可能再度反噬。
他面无表情地扫过那些失去生息的修士,目光未有丝毫停留,最终落在那株黯淡的冰蓝花苞上。指尖触及,一丝微弱的、带着感激与疲惫的意念传来,夹杂着万年前守护者最终抉择的破碎画面。他收回手,这缕同源的回响无法平息他体内的风暴,亦无法填补那股骤然撕裂的空洞。
不再迟疑。他转身,步履略显滞涩却异常坚定,迈向漆黑的地下河岸。手中的兽皮地图粗糙,却指出了一个明确的方向——下游某处,存在离开这地底深渊的可能。
冰冷的河水没过小腿,刺骨的寒意顺着的伤口侵蚀而上,却反而让他体内灼烧般的法则痛楚得到一丝诡异的缓解。他找到一根巨大的枯朽根须作筏,将虚弱的身体伏于其上,任由潜流带动,驶向未知的黑暗。
河道蜿蜒,仿佛没有尽头。发光的根须壁在身旁无声滑过,投下光怪陆离的倒影。绝对的寂静中,唯有水流声和自身粗重的呼吸清晰可闻。
在这孤寂的漂流中,方才被强行压制的杂念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
季知遥最后将他推开时那双决绝的眼眸,反复闪现,每一次闪现都像一把钝刀,狠狠剐蹭着他冰冷外壳下某处尚未完全麻木的地方。随之而来的,是更早的记忆碎片——那些轮回中他曾亲手“杀死”她的画面,原本被诡镯强行灌输、充满扭曲与痛苦的影像,此刻似乎…有些不同。
它们不再仅仅是单一的、充满暴戾与绝望的片段。在那令人窒息的痛苦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些极其微弱的、被刻意掩盖了的…别的东西。
一段记忆尤其清晰地浮现脑海:那是在某个轮回的尽头,满地尸骸中,他手中的刀刺入她的心口。她濒死的眼中没有恨,反而是一种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悲哀与…怜惜?她的嘴唇翕动,似乎极力想说什么,却被喷涌的鲜血堵住。当时被暴戾情绪主宰的他完全忽略,此刻回想,那口型,依稀仿佛是“…下次…别再…”
还有一次,是在一座燃烧的宫殿里,她替他挡下致命一击,倒在火海中,最后望向他的眼神,不是责怪,而是…某种催促?仿佛在说:“快走…记住…”
这些曾被痛苦和疯狂覆盖的细微之处,此刻在心印初步凝聚、灵台获得短暂清明的状态下,竟变得清晰起来!
难道…那些轮回中的“杀戮”,并非全然是判词契约扭曲下的悲剧?每一次的“死亡”,是否都隐藏着季知遥某种无奈的、试图传递信息的努力?她是否…也并非完全被动地承受这一切?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死寂的心湖中炸开波澜。
若真如此…那这持续了万载的轮回,其背后隐藏的真相,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残酷。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
前方河道骤然变宽,水流也变得急促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地下旋涡。旋涡中心漆黑一片,散发出强大的吸力,拉扯着他的枯木筏向深渊坠去!
秦夜阑猛地回神,试图催动力量稳住木筏,但体内混乱的法则之力再次躁动,刚刚压下的反噬有卷土重来之势!枯木筏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被旋涡撕得粉碎!
他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拖拽着,卷入狂暴的涡流之中!
天旋地转,冰冷的河水疯狂挤压着他的身体,巨大的水压几乎要将骨骼碾碎。他艰难地试图操控水流,但混乱的力量让他难以集中精神。
就在他即将被漩涡彻底吞噬时,手腕上的契印似乎被这极致的水压和危险环境刺激,其中代表“冰蓝沉寂”与“水”之亲和的那部分法则线条骤然亮起!
一股明悟福至心灵般涌入脑海。
他不再抗拒,反而放松身体,将意识沉浸入契印之中,引导着那部分刚刚融合、尚且生疏的水系法则之力。
顿时,周围狂暴的、充满毁灭力量的水流,在他感知中变得不再那么可怕,反而呈现出一种独特的“脉络”。他不再是与水对抗,而是尝试着去“融入”,去“引导”。
他的身体依旧在旋涡中旋转,但下坠的势头却奇迹般地减缓了。周身仿佛形成了一层无形的力场,将部分水压悄然化解。他如同一条游鱼,虽然无法立刻脱离旋涡,却也不再毫无反抗之力。
就在这艰难的平衡中,他的脚似乎触碰到了旋涡底部某种坚硬的东西。
不是岩石,而是一种…规则的、巨大的人工造物?
他强忍着眩晕,凝聚目力向下看去。
透过激荡的、夹杂着气泡的漆黑水流,隐约可见漩涡之底,竟横亘着一艘巨大无比的沉船残骸!
那船只的风格古老到难以想象,船体由某种漆黑的金属与未知的木材混合打造,早已腐朽不堪,布满了厚厚的矿化物和水藻。但其庞大的体型和残留的某些结构,依然能看出其昔日绝非凡物。更令人心悸的是,那沉船散发出的气息,苍凉、死寂,却又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冰蓝花苞同源、却更加古老磅礴的韵味!
这艘船…难道也是万载前那场大战的遗物?它为何会沉没在这地脉潜流的深处?
旋涡的拉扯力依旧强大。秦夜阑心念急转,眼下脱离旋涡困难,这沉船残骸或许是唯一的暂歇之地。
他不再犹豫,调动着那丝微弱的水系法则掌控力,艰难地控制着身形,如同一片落叶般,向着那巨大的沉船残骸缓缓沉去。
越是靠近,那股苍凉古老的气息越是浓郁。船体上巨大的破口如同怪兽的嘴巴,内部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他选择了一处相对完整的甲板区域,足尖轻点,终于脱离了狂暴的涡流中心,落在了冰冷坚硬、覆盖着滑腻沉积物的船板上。
脚踏实地(虽然是沉船的“地”)的瞬间,他几乎虚脱,单膝跪地,剧烈喘息。压制反噬、对抗旋涡,几乎耗尽了他刚刚恢复的少许心力。
环顾四周,沉船内部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庞大,扭曲的廊道、坍塌的舱室、锈蚀的巨大器械…一切都凝固在万年前倾覆的那一刻,死寂得令人窒息。
他手腕的契印在此地似乎变得格外活跃,尤其是那冰蓝与苍白的部分,微微发热,与这沉船残留的气息产生着某种共鸣。
他强撑着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沿着一条相对完好的廊道向前探索。一种莫名的直觉指引着他,走向沉船的最深处。
廊道尽头,是一扇严重变形、却依旧未被完全摧毁的厚重金属门。门上刻满了早已模糊的古老符文,中心有一个巨大的凹槽,形状奇特。
秦夜阑手腕的契印搏动得更加明显。
他凝视那凹槽片刻,鬼使神差地,抬起了烙印着契印的左手,缓缓按了上去。
大小、形状,竟完美契合!
嗡——
就在契印与凹槽接触的刹那,整扇金属门上的符文依次亮起,发出低沉悠长的嗡鸣!覆盖其上的锈蚀与沉积物簌簌落下。
紧接着,厚重的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竟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精纯、仿佛来自时间源头的古老气息,从门缝中扑面而来!
秦夜阑瞳孔微缩,凝神向内望去。
门后,并非预想中的舱室,而是一个巨大的、被某种力量保护着的、完整保存下来的…
核心动力炉?
或者说,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类似动力炉的庞大装置核心。
而在那核心中央,悬浮着一颗…
拳头大小、通体漆黑、却散发着无尽深邃光芒的…
晶体?
那晶体缓缓旋转,每一次转动,都引动着周围空间的微妙震颤,散发出令人神魂颤栗的磅礴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