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也不是想问这个。”
陈生目视前方,语气变得有些飘忽。
“我就是觉着,你们这些大宗门弟子,当真是了不得。”
“像我这般散修,穷毕生之力勉得结丹,能叩一道则护体,便需烧高香、盼祖坟冒青烟。”
“你却能兼修数道则,每一道听来皆有不俗,已是远超同阶之辈。”
这番话又酸又憨。
背上的风莹莹,身子似乎更软了些。
“其实我也不是大宗门弟子。”
陈生闻言,便不想再多问半句。
背上的风莹莹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再开口。
她有些气恼。
“怎么又不问了?”
陈生侧过身,用仅剩的右臂托着她,缓缓将她从背上放了下来。
双脚重新沾地,风莹莹身子还有些发软,下意识地扶住了陈生的肩膀。
“方才你和方星剑的那只言片语,我便猜到了个大概。”
“又何必再问呢?”
陈生向前踏一步,伸那孤伶右臂,将她缓缓揽入怀中。
“凡俗之路得你相陪,修仙途中亦幸得遇你,我此生已觉圆满幸福,实无再问之需。”
风莹莹被说得身子骨一软。
“先前初见你时,我便以溯灵瞳窥见你在海边劳作捕鱼的片段,至今难忘。”
“你满是凡俗气息,身上那股鱼腥味更是挥之不去,可这份鲜活,让我好喜欢。”
坏了,溯灵瞳还有这般用途?
陈根生面不改色。
“那你还看到了什么……”
风莹莹贴着耳畔呢喃细语,那话里的奔放直白,简直毫无遮掩,让人听得心头一震。
“还见你与人对话,说你有些奇怪癖好,竟喜欢闻脚……”
“你若有奇怪癖好,使在我身上便是…… 我只担心,这金丹道仙游过后,你我要相隔一方了……”
陈根生叹了口气。
“我后来到了海岬村,活脱脱是一个作恶多端的少年,烧杀抢掠的事也数不清…… 这些不堪的过往,你想来是都瞧见了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我的溯灵瞳,不能将事事都看分明。”
“万物皆有其气,善有善气,恶有恶气,杀伐有杀伐气。我这双眼,瞧见的便是这些。”
“你具体所行,气数繁杂难辨,这般细枝末节终是瞧不清。”
陈生松了口气。
“我以为在你面前,我什么都藏不住,里里外外被你看得一干二净。”
此仙子尽卸周身防备,寥寥数语间,那言语中的反差之甚,着实令人心惊。
“棒槌……”
“这饿殍之厄已过大半,想来魔体中百零八人,已死得差不多。”
“你我既有前缘,今又在绝地重逢,或许便是天意……”
“不如…… 你我在此处寻个隐秘地方,做了凡俗之事,也不枉此生……”
此事若答应,他裤履一脱,岂不诸事皆完不成了?
陈生尽显坐怀不乱之色。
“我只盼着你能好好活着,哪怕是让我这条贱命去换,我也心甘情愿。”
“在你心里,我便是那等趁人之危的宵小之徒?”
风莹莹把脸埋进他胸口,一时间只觉有苦难言。
“我身负宗门大业,此行本就是九死一生,我怕出了这魔体,你我便再无相见之日。”
陈生换上了一副复杂的愁容。
“你到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终是被迫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先前是你阻我发问,此刻却是你自己要言说。
如此情形便怪不得我了。
“棒槌……我……”
陈生叹了口气,用那只独臂,将她重新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你若还信得过我,便说与我听。”
“我是没什么大本事,烂命一条,可为你我还是豁得出去的。”
风莹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娓娓道来。
“我要杀很多人,出了这魔体,我便要开始杀人。”
“我怕你我再见之时,我已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而你……会怕我。”
陈生心头一跳,连忙捂住她的嘴。
“此等大事,怎可轻易说出口!”
风莹莹摇了摇头,拉下他的手,直勾勾地盯着他。
“事到如今,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我、宴游师叔还有方星剑,都来自内海小门派棠霁楼。”
“青州大修有个赤生魔,原是内海人,也是宴游师叔的同胞兄弟。”
“棠霁楼在内海本就不是大宗门,到他们这代更是气数将尽,门可罗雀。”
风莹莹将头靠在陈生的胸膛上,仿佛要将全身的重量都交托出去。
“师叔性子温和,一心想循着祖上规矩,将棠霁楼的传承延续下去。”
“可赤生魔,觉着棠霁楼的道法太过中正平和,早已不合时宜,想要另辟蹊径。”
陈生怀抱着温香软玉,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原来是兄弟阋墙,宗门内斗的烂俗戏码。
“可日渐衰落的小宗门,在内海就像汪洋中的一叶扁舟,随时会倾覆。”
“后来师叔忍不了他倒行逆施,联合门中仅剩的几位长老,将他逐出了师门。”
“赤生魔远走青州,不知得什么机缘修成了元婴后期。”
“而师叔,守着破败的棠霁楼苦苦支撑。”
“最后师叔撑不下去,遣散了门中最后几名弟子,带着我、方星剑和棠霁楼最重要的传承之物,投靠了无极浩渺宫。”
陈根生听完,右臂猛地伸出托住她的下身,手臂狠狠往自己身体里收力,将人牢牢搂紧。
风莹莹捂嘴偷笑。
“怎么小动作那么多?”
“我紧张的时候,手总会不由自主地乱动。你说,那赤生魔,到底有多厉害?”
赤生魔之名,听着便知他好像不入修士范畴。
寻常修士,无论正邪两道,皆汲汲于长生、汲汲于资源、汲汲于大道之修。
他们本是天道棋局内,勉力向上腾挪的生灵。
纵为元婴大修,亦不过是棋子略大、能多察几分棋局的凡物罢了。
而赤生魔的传闻,好像早已脱出以斗法论胜负的俗鄙窠臼。
此人素日不专修行,日常所为之事,以执着收徒为最,待徒弟入门后,更常令他们做些异于常理的举动。
不知为何,好像从没有人讨论过他的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