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海风带着湿冷。
李蝉提着那条大石斑鱼,走在村道上。
村东头的青瓦房,在一众茅草顶的破屋里显得气派。
还没进门,两条恶犬就扑了上来,冲着他狂吠。
李蝉站住了脚,把鱼往前递了递。
“请问尉天齐尉鱼首在家吗?”
“什么人,大清早的吵吵嚷嚷,奔丧呢?”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光着膀子的壮汉走了出来,睡眼惺忪,满脸的不耐烦。
他瞧见李蝉那张脸,露出嫌恶的表情。
“你就是昨天新来的那个李二疤?”
李蝉的腰又弯了下去。
“小人昨夜不懂事,扰了村里清静。今天特地备了份薄礼,来给鱼首大人赔罪。”
他踱步走到李蝉面前,拍了拍李蝉的脸,啪啪作响。
“你也配给老子赔罪?”
尉天齐猛的一脚,踹在李蝉的小腹上。
李蝉疼得话都说不出来,额头上冷汗涔涔。
如今就是个凡人,结结实实的一脚,差点让他把隔夜的海鲜都吐出来。
尉天齐还不解气,走上前,一脚踩在李蝉的背上,把他整个人都踩进了泥地里。
又在李蝉身上碾了碾,吐了口唾沫。
“今天这事,就算过去了。下次再敢不长眼,老子就把你和你那个傻儿子,一块儿捆了石头沉海。”
李蝉趴在地上,半天没动静。
等尉天齐骂骂咧咧地回了屋,他才挣扎着爬起来。
只是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泥,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他甚至连恨意都生不出几分。
凡人嘛。
凡人的世界,就是这样。
拳头大的说了算,没拳头的就得跪着听。
他李蝉跪了一辈子,也不在乎再多跪一次。
只是这具凡胎肉体,疼得钻心。
走回那片礁石滩,远远就瞧见陈根生还坐在那块石头上,小小的身影,孤零零的。
李蝉心里头那股子无名火,总算被压下去了几分。
还好,这祖宗没乱跑。
他走近了,却发现不对劲。
陈根生正抓着一把沙子,往嘴里塞。
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上,沾满了沙粒,嘴角还有白色沫子。
李蝉冲过去,一巴掌拍掉陈根生手里的沙子。
“你怎么不吃屎呢?”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根生的鼻子破口大骂。
“老子在外面被人当狗一样打,就是为了让你能有口饭吃!”
“你倒好,在这里吃沙子!”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身上的伤口和心里的憋屈搅和在一起,疼得他只想死。
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
再也不用管这摊子破事。
李蝉颓然地坐倒在地。
又跳了起来,开始搬石头。
大的,小的,尖的,圆的。
他要在这里,磊个窝棚出来。
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干得也算是热火朝天,身上的伤口崩裂了也浑然不顾。
血混着汗,浸透了他那身破烂的衣裳。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个清脆的女声。
“你们在干什么呀?”
李蝉动作一顿,转过身。
一个穿着干净布裙的小姑娘,站在不远处,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小姑娘约莫十岁出头,梳着两条小辫子,眼睛又大又亮,皮肤是海边少见的白净。
“你是尉鱼首家的?”
李蝉看着她身上的穿着,试探着问。
小姑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叫月明珠,我爹是尉天齐,可我不跟他姓。”
她脆生生地说。
“小姑娘家,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海边浪大,不安全。”
月明珠全然不怕他那张狰狞的脸,反而觉得他弯着腰说话的样子有些滑稽。
“我常来啊。”
她的大眼睛眨了眨,落在李蝉身上那件沾满血污和泥土的破衣裳上。
“为何你也不姓尉?”
月明珠的小脸垮了下来,声音也低了下去。
“我娘生我的时候就死啦。”
“我爹说,让我跟我娘姓,能保我平安长大。”
原来也是个苦命人。
月明珠去看那个一直坐在石头上一声不吭的陈根生。
“他就是你儿子吗?叫什么名字呀?”
“陈生。”
李蝉随口应付。
“陈生,陈生。”
月明珠念了两遍,觉得这名字挺好听。
“以后我来找你玩好不好?我带你去看寄居蟹,还会爬树掏鸟窝!”
“我爹那个人,就是脾气坏,其实人不坏的。只要让陈生和我玩,他以后就不会再欺负你们了。”
李蝉听了这话,心里五味杂陈。
如今竟要靠一个女娃的庇护,才能在这凡俗渔村里苟活。
何其现实。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场面话。
坐在石头上的陈根生,手里攥着那把匕首,直直地朝着月明珠的脖子抹了过去。
李蝉的魂都快吓飞了,猛地将陈根生扑倒在地。
情急之下,张开嘴,狠狠一口咬在了陈根生的手背上。
“啊!”
陈根生发出痛呼,匕首掉在了沙地上。
月明珠呆呆地看着压在一起的父子俩,又看了看地上的匕首,小嘴一瘪,眼泪哇的一声就涌了出来。
“我……我只是想跟你玩……”
小姑娘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不解,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善意会换来如此可怕的回应。
李蝉压着还在挣扎的陈根生,抬头冲她吼了一嗓子。
“还不快走,我这儿子是疯子!”
海滩上,终于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李蝉松开了陈根生,自己也脱力般地瘫倒在一旁。
腹部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嘴里满是血和沙子,狼狈到了极点。
他揪住陈根生的衣领,把他拽到自己面前。
一连串的耳光,清脆响亮。
可陈根生就是不哭不闹,不躲不闪,任凭他打骂。
李蝉松开手,看着陈根生那张被打得红肿的小脸,忽然就没了力气。
“我图什么啊……”
海风呜咽,卷起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陈根生仰着那张红肿的脸,断断续续地开口。
“不知…… 为何…… 有一点……修为…… 师兄…… 你就在这…… 等着…… 我…… 我去…… 杀了…… 那渔首…… 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