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老爷终于被无罪释放,回了府。
人瘦脱了形,头发也白了大半,但眼神里的精明还在。府里大摆了三日流水席,答谢那些在危难时没有落井下石的亲朋故旧,更是将沈清弦几人奉为上宾。
宴席散去,喧嚣过后,赵府的书房里却灯火通明。
赵老爷换下了囚服,穿着家常的褐色绸衫,坐在太师椅上,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明显沉稳了不少的儿子,长长叹了口气。
“无咎啊,”他声音还有些沙哑,“这次,多亏了你那几位同窗,尤其是……沈博士。”
赵无咎用力点头,眼圈又有点红:“爹,我知道。没有博士,没有世子他们,咱们家就完了。”
赵老爷沉吟片刻,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紫檀木匣子,推到赵无咎面前:“打开看看。”
赵无咎疑惑地打开匣子,里面竟是厚厚一叠银票,还有几处繁华地段铺面的地契。他吓了一跳:“爹,这是……”
“这里是十万两银票,还有东市两家绸缎庄、西市一间酒楼的契书。”赵老爷看着他,眼神复杂,“你拿去,交给沈博士。”
赵无咎手一抖,匣子差点没拿稳:“给……给博士?这……这怎么行!博士她不会要的!”
他了解沈清弦,那根本不是能用钱打动的人。
赵老爷摆了摆手,神色疲惫中带着一丝决断:“不是答谢,是‘投诚’。”
他看着儿子茫然的眼神,解释道:“经此一事,爹看明白了。咱们赵家,看似风光,实则是块谁都想咬一口的肥肉。光有钱,没有靠山,下次再有灾祸,未必能躲过去。”
他指了指那匣子:“沈博士此人,深不可测。她身后站着靖王世子、镇国公府、清河谢氏,她自身能力更是惊人。你跟着她,比跟着爹学做生意,更稳妥,也更有前程。这些,算是我们赵家的‘诚意’,也是你的……‘本钱’。”
赵无咎抱着那沉甸甸的匣子,手指微微发抖。他明白他爹的意思,这是要把赵家,和他赵无咎的未来,都押在沈清弦身上。
他没有犹豫太久,抬起头,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爹,我懂了。这些东西,我会交给博士,但她要不要,是她的意思。不管她要不要,我赵无咎,以后都听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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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国子监博士厅。
赵无咎抱着那个紫檀木匣子,像抱着个烫手山芋,在门口踌躇了半天,才鼓起勇气敲响了门。
“进。”
清冷的声音传出,赵无咎推门进去。
沈清弦正在批改课业,抬头看到他,以及他怀里那个显眼的匣子,目光微顿。
“博士……”赵无咎走到书案前,把匣子小心翼翼放在桌上,打开,露出里面令人咋舌的银票和地契,“这是我爹……还有我的一点心意,请您……请您务必收下!”
他紧张得手心冒汗,话都说不利索了。
沈清弦看了一眼匣子里的东西,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没有。她放下笔,抬眸看向赵无咎,声音平静无波:“拿回去。”
赵无咎急了:“博士!您别误会!这不是答谢!这是……这是……”他憋红了脸,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爹那套“投诚”理论,最后心一横,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博士!我赵无咎这条命是您救的!我们赵家也是您保下的!以后,我……我跟定您了!这些东西,您就当是……是放在您这儿的本钱!您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求您……别赶我走!”
他说着,声音带了哽咽,眼圈又红了,但这次,不是害怕,而是着急和恳切。
沈清弦看着他跪在地上,那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的样子,沉默了片刻。
她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他面前。
没有立刻扶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跟着我,未必是好事。”
赵无咎猛地抬头,眼神灼灼:“我不怕!博士,我知道我没世子能打,没谢哥聪明,也没陆哥有势力,我……我可能还是个怂包!但我有钱!我认识很多三教九流的人!我能帮您跑腿,能帮您打听消息!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学经营,管好账,绝不再浑浑噩噩过日子!”
他像是宣誓一般,把自己能想到的价值全都摆了出来,眼巴巴地望着沈清弦,像只害怕被主人丢弃的大型犬。
沈清弦垂眸看着他,少年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但眼神里的决心却做不了假。她想起他之前吓得发抖却还是拼命搜集证据的样子,想起他在庆功宴上那劫后余生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冰封的眼底,似乎有极细微的松动。
“起来。”她终于开口。
赵无咎没动,执拗地看着她。
沈清弦微微蹙眉:“我不需要人跪着跟我。”
赵无咎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因为跪得急,腿有点麻,踉跄了一下,差点又摔倒,模样有些狼狈。
沈清弦看着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东西,”她指了指那匣子,“拿回去,交给你父亲。告诉他,赵家的诚意,我收到了。但这些,用不着。”
赵无咎急了:“博士……”
“你若真想跟着我,”沈清弦打断他,目光清冷而锐利,“就先把你的课业搞好,把赵家的生意理清。一个连自己和家业都管不好的人,没资格说跟随。”
她的话像冰水,浇得赵无咎一个激灵,却也让他瞬间清醒。
是啊,他现在算什么?除了有点钱,还是一事无成。凭什么跟着博士?
一股前所未有的斗志涌上心头,他用力点头,眼神无比认真:“我明白了,博士!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一定把家业管好!绝不给您丢脸!”
沈清弦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不再多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走回书案后。
赵无咎抱起那个匣子,这次不再觉得烫手,反而觉得沉甸甸的,充满了力量。他对着沈清弦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博士,那我先回去了!”
他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博士厅,感觉自己的人生,仿佛从这一刻起,才真正有了方向。
沈清弦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目光落在窗外。
阳光正好,透过窗棂,在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拿起笔,继续批改课业,只是在翻开下一本时,动作微微一顿。
那本作业的封皮上,写着“赵无咎”三个字。
字迹依旧算不上好看,但比之前,工整了许多。
她的指尖在那名字上轻轻拂过,冰封的唇角,似乎有了一丝极淡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