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当本次专案的,‘特别顾问’。”
当赵建国用一种近乎请求的语气,说出这句足以颠覆整个龙城警界三观的话时,一号审讯室内的空气,仿佛被灌入了铅汞,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韩雪的大脑,在经历了接二连三的冲击后,此刻已经彻底放弃了思考。
她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看着这位在龙城刑侦系统说一不二的铁腕人物,正对着一个名义上的“杀人犯”,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近乎谦卑的姿态。
荒谬。
疯狂。
但,又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当一个人的能量,足以引爆一场覆盖省、市、乃至京城的政治海啸时,他究竟是“罪犯”还是“先生”,已经不再由法律条文来定义,而是由他所撬动的权力天平来决定。
而现在,毫无疑问,整个天平,都倒向了那个被束缚在审讯椅上的男人。
面对赵建国那写满了焦灼与期盼的眼神,林风的反应,平静到可怕。
他甚至没有看赵建国一眼,目光依旧停留在韩雪那张失魂落魄的脸上。
“韩队,”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你听到了吗?你的领导,想请我这个‘嫌疑人’,来教你们怎么破案。”
这句话,像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痛了韩雪最后的骄傲。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嘴唇嗫嚅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是啊,从林风开始讲述那场“接力谋杀”开始,她不就一直在扮演一个“学生”的角色吗?
赵建国见林风没有立刻答应,额头上的冷汗冒得更凶了。他连忙上前一步,语气愈发诚恳:“林先生,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冒昧!但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我们的控制范围!您发出的那份证据,牵连太广,案情太复杂,如果没有您来指点迷津,我们……我们根本不知道从何查起!这已经不是一桩普通的刑事案件,而是……而是一场战争!”
一场战争。
这个形容,无比贴切。
“所以,”林风终于抬起眼皮,看向这位汗流浃背的支队长,“你想让我,帮你们打赢这场战争?”
“是!拜托了!”赵建国近乎九十度地弯下了腰。
林风笑了。
那笑容,淡漠而疏离,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可以。”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
赵建国和韩雪同时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不过,”林风话锋一转,眼神陡然锐利起来,“我这个‘顾问’,有几个小小的要求。”
“您说!任何要求,只要我们能做到!”赵建国如蒙大赦。
林风缓缓地抬了抬被束缚住的双手,那精钢打造的束缚带,发出了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第一,把这东西解开。它让我觉得,你们对我这位‘顾问’,还不够信任。”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赵建国想也不想,立刻转身对身后的警员低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林先生解开!”
一名警员如梦初醒,连忙上前,用颤抖的手,解开了林风手腕和脚踝上的束缚。
“第二,”林风活动了一下手腕,那清脆的骨节爆鸣声,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随之一紧,“从现在起,这间审讯室,由我说了算。在我讲完这个案子之前,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来打扰。”
“是!是!我亲自在外面守着!”赵建国连连点头。
“很好。”林风站起身,一米八五的身高,在狭小的审讯室内,带来了一股无形的、山岳般的压迫感。他走到单向观察玻璃前,看了一眼外面那些紧张忙碌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赵支队,你的格局,还是小了。”
“你以为,我引爆这一切,只是为了把王天龙送进监狱吗?”
“你以为,我跟你讲彪爷的案子,只是为了炫耀我的推理能力吗?”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过赵建国和韩雪。
“我是在给你们上一课。告诉你们,当你们还在拘泥于地上的脚印和桌上的指纹时,真正的罪犯,已经在用人心布局,用人性杀人。”
“那封邮件,是掀桌子的手段。而彪爷的案子,才是这盘棋的棋谱。”
“如果连棋谱都看不懂,就算我把王天龙送到你们面前,你们也审不了他。”
说完,他不再理会已经呆若木鸡的赵建国,而是重新坐回椅子上,目光再次锁定了韩雪。
那眼神,仿佛在说:*课间休息结束,现在,继续上课*。
赵建国识趣地对韩雪使了个眼色,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并亲自关上了门。
审讯室内,只剩下林风和韩雪两人。
但此刻,两人的身份和地位,已然天翻地覆。
林风,是讲师,是主宰者。
而韩雪,是唯一的听众。
“我们说到哪了?”林风靠在椅背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苏晴影的审判,才真正开始。”韩雪的声音有些干涩,但还是本能地接上了话。
“没错。”林风打了个响指。
“当柳媚儿这颗最完美的烟雾弹,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后,我们的第二位选手,苏晴影,终于要登场了。”
“韩队,你想象一下那个画面。”
林风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人心的魔力,瞬间将韩雪的思绪,拉回了那个罪恶的b2停车场。
“深夜,停车场,一辆黑色的宾利车内,一个壮汉人事不省。柳媚儿刚刚哭着跑开,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普通的情侣争吵。”
“然后,一个穿着素色旗袍的女人,迈着优雅的步子,从电梯间走了出来。她手上拎着一个精致的手包,神情清冷,步态从容,就像是刚刚结束了一场晚宴,准备回家一样。”
“她是‘云顶天宫’的女主人,是王天龙的妻子。在这里,她的身份就是最完美的通行证。保安会向她问好,监控会记录下她‘正常’的轨迹。有谁会怀疑她呢?”
韩雪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了。
在林风的描述下,一个优雅而致命的幽灵形象,跃然纸上。
“她走到了彪爷的车旁。她甚至不需要撬锁,因为二十年的隐忍,足以让她配好黑虎帮所有核心人物的备用钥匙。她轻轻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弥漫着‘黑寡妇’的香水味和浓烈的酒气。彪爷靠在座椅上,呼吸微弱,脸色涨红,看上去就像一个随时会心梗的醉汉。任何一个人看到,都不会觉得有异样。”
“但苏晴影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一个只有短短几分钟的、完美的黄金窗口。”
林风停顿了一下,看着韩雪,眼神变得幽深。
“接下来,就是致命一击。”
“她从手包里,拿出了那支早已准备好的、装有军用级神经毒剂的微型注射器。针头极细,创口微小,足以在几秒内,将毒液注入颈动脉。”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她就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外科医生,精准,且冷酷。”
“三分钟,最多三分钟,神经毒剂就会彻底摧毁彪爷的中枢神经系统。神仙难救。”
“而这三分钟里,她做了一件,比杀人本身,更显其心机深沉的事情。”
韩雪抬起头:“什么事?”
“她掰断了那枚用过的注射器针头,将其中一小截,扔在了车底一个极其隐蔽,但又并非完全找不到的角落。”
林风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是她故意留下的‘路标’。一个在未来,可以随时被‘发现’,用以嫁祸给另一个倒霉蛋的、完美的物证。她算准了你们警方一定会进行地毯式搜索,这个针头,就是她抛出的第一个鱼饵。”
“做完这一切,她整理好自己的旗袍,擦掉所有可能留下的指纹,然后像来时一样,优雅地走出停车场,消失在监控能够拍到的、通往她住所的走廊里。不留下一丝破绽。”
“从头到尾,她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王,冷冷地借柳媚儿的手,判了彪爷的‘安眠’;然后又亲自动手,赐予他真正的‘死亡’。整个过程,环环相扣,天衣无缝。”
听完林风的叙述,韩雪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太可怕了!
这个女人,不仅算计了人心,算计了时间,甚至连警方的办案流程和思维定式,都算计了进去!
她不是在犯罪,她是在导演一部由她自己编写剧本的电影!所有人,都是她的演员!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韩雪艰难地开口,“但这一切,依旧是你的推测。除非……除非你能拿出更直接的证据,证明苏晴影在那段时间,去过停车场。”
“证据?”林风笑了,那笑容充满了怜悯。
“韩队,你还没明白吗?到了苏晴影这个级别,她已经不需要自己留下证据了。她所有的行动,都是在利用别人的行动来完成的。”
“但,人算不如天算。她算到了一切,却算漏了一样东西。”
林风的目光,再次回到了那件被他发现的、肮脏的清洁工制服上。
“那件制服的主人,在案发后清理过停车场。而在苏晴影上车、行凶、下车的过程中,她那身昂贵的苏绣旗袍,不小心蹭到了一点车底的油污。这是一个爱干净的女人无法容忍的瑕疵。”
“所以,她在回到自己的地盘后,立刻换下了旗袍。但她没有声张,更不敢交给佣人处理。她把这件可能沾有‘罪证’的旗袍,连同那件她用来伪装的清洁工制服,一起扔进了垃圾焚烧炉。”
“她以为自己毁掉了一切。但她不知道,在那件清洁工制服的袖口,挂住了她旗袍上的一根……天蚕丝线。”
“而那件制服,并没有被焚烧。它被那个倒霉的清洁工,藏在了垃圾房的角落,准备第二天再偷偷拿走。”
“它,就在那里,静静地,等着我去发现。”
林风摊开手,仿佛那根看不见的丝线,就躺在他的掌心。
“所以,韩队,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天意,让她二十年的完美布局,留下这唯一的、致命的破绽。”
“天意,让我被王萧然的人抓住,扔进那个垃圾房,亲手找到了这个破绽。”
“现在……”
林风站起身,缓缓地踱步到韩雪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俯下身,双眼直视着她那双已经写满骇然的瞳孔,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却又如同雷霆般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苏晴影,面对这根丝线,面对这天意……”
“还有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