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国的手在抖。
那几块冰冷的、还带着硝烟气息的金属零件,在他的掌心,仿佛有千斤之重,压得他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刑侦支队长,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垃圾”,再抬头看看那个背影依旧平静如渊的年轻人,大脑一片空白。
“我的东西……”
这三个字,像三座无形的大山,将他二十多年来建立的、身为执法者的骄傲与自信,碾压得粉碎。
是的,这是他的东西,是警察的东西,是国家公器的象征。可在刚才,这件“东西”差一点就成了屠戮同僚的凶器。而阻止这一切的,不是他们这些身着警服的专业人士,而是一个身份成谜、从始至终都被他们当成“线人”或“嫌疑人”的……局外人。
这是一种何等巨大的讽刺!
站在他身旁的韩雪,脸色比审讯室的灯光还要苍白。她的手一直按在腰间的枪套上,可直到王天龙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地,她的手指都未曾动过分毫。
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
林风的速度太快了,快到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动态视力极限和神经反应速度。她引以为傲的格斗技巧和射击术,在那道鬼魅般的残影面前,就像是幼儿园孩童的涂鸦,幼稚且可笑。
这一刻,她终于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维度”的差距。
而审讯室的另一边,那两个刚刚被王天龙的疯狂所震慑,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的警员,此刻正呆若木鸡地看着林风,眼神里充满了比看到鬼神还要惊骇的恐惧与……敬畏。
至于那个被撞断鼻梁的特警,和那个手腕被掰断的特警,此刻已经被冲进来的医护人员紧急处理,但他们的眼睛,却始终死死地盯着林风,忘了伤口的剧痛,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后怕和无尽的震撼。
整个空间,因为林风那云淡风轻的三个动作,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加诡异、更加沉重的死寂。
如果说,之前揭开两桩惊天大案的死寂,是源于精神层面的冲击。
那么此刻的死寂,就是源于生命最原始本能的、被绝对力量所支配的……臣服!
“咳!”
一声刻意的、沉稳的咳嗽声,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京城来的副组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迈着坚定的步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没有去看地上昏死的王天龙,也没有去安抚那些受惊的下属。
他径直走到了林风的面前。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这位代表着国家最高权力机关之一的大人物,对着林风,这个名义上的“平民”,微微地,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林先生。”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代表专案组,也代表我自己,感谢您在关键时刻,维护了国家公器的尊严,保护了我们同志的生命安全。”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合情合理,又在无形中,将林风那超越常理的行为,定义为了“见义勇为”的范畴,瞬间化解了现场所有程序上的尴尬。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番话里,蕴含着怎样一种发自内心的、军人对强者的崇高敬意!
林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漠然,仿佛刚才所做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转过身,将目光,再次投向了玻璃另一侧的苏晴影。
舞台已经落幕,观众……也该退场了。
副组长立刻读懂了他的意思,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他心中了然,立刻转身,用一种不容置喙的、斩钉截铁的语气,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医护组!立刻将受伤的同志送往医院!不惜一切代价进行救治!”
“一组!将犯罪嫌疑人王天龙,用最高级别的束缚措施,立刻押入重犯监区!严加看管,二十四小时双人监控,在没有我或赵支队手令的情况下,任何人不得探视、不得接触!”
“二组!将犯罪嫌疑人苏晴影,押回临时羁押室,等待进一步审讯!”
“技术科!立刻封存现场,采集所有证据!尤其是那堆零件,给我每一个都拍上高清特写!”
“是!”
随着副组长一声声雷厉风行的指令,整个混乱的场面,终于开始以一种高效而有序的方式,重新运转起来。
几名特警冲了上来,用特制的合金手铐和脚镣,将昏死过去的王天龙捆得像个粽子,然后像拖拽一头死猪一样,将他拖了出去。
这位曾经的龙城之王,彻底迎来了他最屈辱的末日。
而苏晴影,在两名女警的押解下,也缓缓地站起了身。她深深地、最后地看了一眼林风的背影,那复杂的眼神里,有感激,有震撼,有叹服,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她知道,从林风单手将王天龙提起来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那场始于利用和交易的博弈,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她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可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却没有半分失落,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安宁。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惊心动魄的终局之夜,即将以这种方式画上句点时——
“——不好了!副组长!赵支队!!”
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警员,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的脸上写满了惊惶与恐惧,声音都变了调!
“王……王萧然!他……他开车冲了过来!就在分局门口!他还……他还挟持了人质!!”
轰!!!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刚刚平静下来的人群中,再次掀起了滔天巨浪!
王萧然?!
那个狂妄愚蠢的黑道太子?
他怎么敢?!
赵建国刚想开口怒斥,副组长已经一步上前,劈手夺过那名警员的对讲机,厉声喝道:“门口什么情况?!人质是谁?!对方有什么要求?!”
对讲机里,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和一个同样紧张到极点的声音:
“报告首长!王萧然开着一辆改装过的越野车,撞开了大门前的隔离栏!他手里有一把霰弹枪,挟持了……挟持了我们一名刚刚换班准备下班的后勤女警!他……他点名要见……要见林风和……和他父亲王天龙!他说……如果不让他见,他就立刻杀了人质,然后引爆车上的炸药!!”
炸药?!
这两个字,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猛地沉入了谷底!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袭警和挟持人质了!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有预谋的、针对整个市局分局的……恐怖袭击!
这个疯子!
他父亲刚刚才被宣判末日,他这个儿子,竟然用一种更极端、更疯狂的方式,来为这场黑帮的覆灭,献上最后的“殉葬”!
“混账!!”
赵建国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抢过对讲机,怒吼道:“狙击手呢?!狙击手就位没有?!有没有把握一枪击毙?!”
“报告赵支队……没有把握!王萧然非常狡猾,他把人质死死地挡在自己身前,只露出半个头,而且还在不停地移动!我们……我们没有开枪的角度!”
绝望,如同瘟疫般,在空气中蔓延。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到了那个从始至终都站在原地的男人身上。
林风。
他缓缓地转过身,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不耐烦”的情绪。
他讨厌麻烦。
尤其是这种,由愚蠢和狂妄所导致的、毫无技术含量的麻烦。
他原本以为,随着王天龙的倒下,一切都结束了。没想到,这条疯狗,还留下了一只,更疯的、连自己性命都不要了的……小狗。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扩音器发出的嚣张狂笑,从分局大门的方向,隐隐约约地传了进来。
“哈哈哈哈……林风!你这个缩头乌龟!给我滚出来!!”
“还有我爸!王天龙!你们不是把他抓了吗?!把他给我带出来!!”
“我知道你们都在里面!我给你们三分钟!三分钟之内,我看不到人,我就先崩了这个女警的头!然后,大家一起,轰轰烈烈地上天!!”
王萧然的声音,因为扩音器的加持而变得扭曲而癫狂,像极了末路赌徒,在押上自己所有筹码时,那最后的疯狂。
副组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他看了一眼林风,又看了一眼刚刚被拖到门口、还未押上囚车的王天龙,大脑飞速运转。
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
带王天龙出去?那等于把一个重刑犯送到恐怖分子手上!
让林风出去?那更是把整个案件的核心人物,置于最危险的境地!
可是不出去,人质怎么办?那车里的炸药又怎么办?!
“我去。”
就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之际,一个平静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林风迈开了脚步,向外走去。
“林先生!不可!”副组长一个箭步,拦在了他的身前,语气急切而坚决,“对方现在情绪极不稳定,而且手上有重火力!您不能去冒险!”
“是啊,林风!”韩雪也冲了过来,脸上写满了担忧,“你不能去!这是陷阱!他就是想把你骗出去!”
林风停下脚步,看了他们一眼。
那眼神,依旧是那样的漠然。
“他要见我,我就去见他。”
“他要见王天龙,就把王天龙带上。”
林风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吃饭喝水般的小事。
“什么?!”
赵建国和副组长同时惊呼出声!
把王天龙也带出去?!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林先生,您的意思是……”副组长强压下心中的震惊,试探性地问道。
林风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个被捆成粽子,刚刚被医护人员用冷水泼醒,正一脸茫然和绝望地瘫在地上的王天龙。
然后,他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懂的、冰冷而残忍的语气,缓缓地说道:
“王天龙,你不是一直都为你这个儿子,感到骄傲吗?”
“现在,他来‘救’你了。”
“去吧,去看看你的‘好儿子’,为你准备的,最后一场……*父慈子孝*的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