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晴雯那丫头自打听说林珂病倒后,便将自己关在了屋里,任谁叫门也不应。
她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认为是自己昨夜里不知节制,贪恋床笫之欢,才害得爷受了风寒,中了病邪。
此刻,正一个人在屋里哭得死去活来,哪个人看了都心疼。
晴雯就是那种将林珂视作天神的,认定了林珂生的不是一般的病,心里愧疚感便愈发重了。
林珂虽病得脑子有些糊涂,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他太了解晴雯那刚烈又要强的性子了。
林黛玉听完他这番话,心中是又疼又气。
她握着林珂滚烫的手,泪眼婆娑地嗔道:“好哥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是先顾着你自个儿的身子吧!也是我不好,昨夜里......就不该由着她们胡来......”
她心中也生出了几分自责。
若不是她与宝钗将他赶去休息,又让那几个丫头去伺候,或许哥哥便不会着凉了。
林珂看着她那满是疼惜与自责的模样,心中一暖,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妹妹若是觉得过意不去......那过会儿......亲自来喂我喝药,可好?”
“你!”林黛玉又气又笑,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上,总算有了一丝血色。
她用帕子狠狠地拭了一下眼泪,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那等事情!你当我平日里没少喂你吃过东西不成?!”
话虽如此说,可她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却早已暴露了她内心的羞赧。
说到底,黛玉最终也是没有拒绝的。
......
探望好了林珂,让他安心歇下,林黛玉这才起身,往晴雯的住处去了。
她推开门时,只见晴雯正伏在桌上,双肩一耸一耸地,哭得正伤心。
听见门响,她也未抬头,只当是小红她们又来劝慰,便带着哭腔道:“你们都别管我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爷!若......若爷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胡说!”
一个清冷中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让晴雯的身子猛地一颤。
她缓缓地抬起头,只见林黛玉正站在她面前,一双美丽的眸子里看不出悲喜。
“林......林姑娘......”晴雯连忙起身,想要行礼,却被黛玉按住了肩膀。
黛玉在她身边坐下,拉过她冰凉的手,轻声叹道:“你这傻丫头,尽说些傻话。好端端的,说什么活不活的?你若真有个好歹,岂不是更要让哥哥他伤心难过?”
“可是......可是爷他......”晴雯一开口,眼泪又断了线似的往下掉,“都是我不好!昨夜里......若不是我缠着爷......爷他也不会......”
“这与你何干?”黛玉打断了她的话,声音虽柔,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哥哥的身子素来是铁打的。这次会病倒,一来是前些时日宫里头的事,耗费了他太多心神;二来,也是这天气骤然转寒,一时不防,才染了风寒。与你昨夜之事,并无半分干系。“
”你若非要将这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岂不是在说,你比那张神医还要厉害,一眼便能断定病根了?”
她这番话说得有些歪理,让晴雯一时间也无从反驳,只是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黛玉见状,又放缓了语气,用帕子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柔声道:“你可知道,哥哥他方才醒来,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他不是在担心自己的身子,也不是在抱怨头昏,而是在担心你这个傻丫头会胡思乱想,特意嘱咐我来安慰你。“
”你说,在他心里,是你重要,还是他自己的病情重要?”
晴雯一听这话,整个人都颤了一颤。
她怔怔地看着黛玉,不敢相信地问道:“爷......爷当真是这么说的?”
“我有什么必要骗你?”黛玉看着她,微微蹙眉道,“他怕你自责,怕你伤心,怕你想不开。“
”晴雯,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若再这般哭哭啼啼,作践自己的身子,那才是真正地辜负了哥哥这份心意,让他白白地为你担心了。”
“我......我......”晴雯的嘴唇哆嗦着,已是泣不成声。
她心中既是感动,又是愧疚。
黛玉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拍着她的背,如同一个温柔的姐姐,安抚着自己犯了错的妹妹。
说起来,两个人本就有几分相像来着呢。
“好了,别哭了。这个时候,我们这些人更要打起精神来,好好地照顾他,让他快些好起来,这才是正经事。”
黛玉顿了顿,又轻声说道:“你知道了就好,如今哥哥病了,你就没有要做的事情么?莫要在这里自怨自艾了。”
晴雯自是连声称是,抹了把脸,起身行了一礼,便快步出去了。
黛玉叹了口气,这哥哥也真是的,寻常人家里,这种时候哪儿有女主人去安抚丫鬟的?
她才想着松口气,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忙起身又往林珂那儿去了。
”啧,宝丫头似是跟在我后面来着!“
......
却说原来林黛玉前脚刚走,薛宝钗后脚便带着莺儿匆匆赶了过来,两人竟是正好错开,未曾照面。
宝钗一进院子,便见小红与五儿正端着一盆刚换下的冷水出来,二人脸上皆是掩不住的忧色。
她心中一紧,连忙快步上前,柔声问道:“珂兄弟怎么样了?太医可曾来看过?”
小红见是宝钗来了,连忙福身行礼,回道:“回宝姑娘,方才张神医已经来瞧过了,说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已经开了方子,这会子正着人去抓药呢。”
宝钗听闻只是普通的风寒发热,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了下来。
张友士的名声她也是听过的,也知道林珂对其很是信任,便觉得安心起来。
她点了点头,往卧房里望了一眼,又对小红道:“你们也辛苦了,先下去歇歇吧,这里有我呢。”
说着,宝钗便要进屋,却见那为林珂诊脉的张友士正从里面出来。
宝钗连忙停住脚步,对着他款款一礼,温声道:“有劳张大夫了。”
她今日穿得比往日还要素净些,一件蜜合色的软缎褙子,上面只用同色丝线绣着几朵暗纹的缠枝莲,底下是条秋香色的澜裙。
虽不似别的大小姐那般华贵,却更添了几分温婉娴雅的居家气息。
饶是张友士这等见惯了风浪的老者,也不由得在心中暗赞一声,好个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
侯爷真是寻了个好姑娘,待我那小儿子往后要成亲了,不说像这薛家姑娘一般,总也要有其三四分气质吧?
“薛姑娘客气了。”张友士捋了捋胡须,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
宝钗对着身后的莺儿使了个眼色,莺儿立刻会意,从袖中取出一个红封来,上前一步,递到张友士面前,笑道:“区区诊金,不成敬意。还望张大夫莫要嫌弃。”
红封自是早就备好了的,却不是单单为了今日。
莺儿身上总带着一些,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派上用场。
便如往日里那次入宫,可就有些宫里人得了宝钗的好处。
至于秋皇后知道了怎么想,总归也不是坏的方面。
谁知张友士却摆了摆手,哪里肯收。
他如今心里唯一挂念的小儿子,早已得了林珂的允诺,日后入了仕途,不说平步青云,至少也是安安稳稳的。
他自己则垂垂老矣,行将就木,对这些黄白之物早就没了多少留恋。
张友士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方才侯爷身边的几位姑娘已是给过了诊金,老夫不敢再多取。”
宝钗却不肯收回,依旧温和地笑道:“诊金是诊金,那是珂兄弟府上的规矩。”
“我这份却并非诊金,而是晚辈的一点心意,为的是感谢大夫这么些时日以来,对珂兄弟家中诸事的帮助。”
宝钗心想自己若是记得不错的话,许久之前,东府那位珍大爷的病,似乎也是这位张神医一手诊治的。
以此看来,这可不仅仅是个郎中啊。
这话一出,张友士心中便是一凛。
他没想到,眼前这位看起来温婉无比的薛家姑娘,心思竟是这般玲珑剔透。
张友士知道,这是宝钗在借着由头向他示好,也是在隐晦地告诉他,薛宝钗如今在这侯府之中,亦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否则,哪个外家女子能替林珂道谢呢?
张友士捋了捋胡子,心中暗自感叹,这安林侯身边的女子,果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小儿子还是去找个愚钝些的媳妇好了,至少知根知底。
他哈哈一笑,将那红封推了回去,道:“薛姑娘不必如此。”
“人生于世,贵在相知。林侯待我以诚以礼,我亦当倾心相助,这本就是分内之事,又何须谈什么感谢?”
张友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方才林黛玉来时那副着急忙慌的模样他也瞧见了。
他约摸着过会儿若是那林家姑娘再折返回来,撞见这位薛家姑娘在此处,这里头许是会发生出什么麻烦事来。
他可不想掺和进这些贵人们的儿女情长里去。
于是,张友士连忙笑道:“薛姑娘,方才已着人按着方子去抓药了。侯爷他如今身子乏力,需要静养,但毕竟已经睡了许久,想来也是睡不着了的。”
“姑娘不妨进去陪他说说话,解解闷,或许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薛宝钗一听这话,心思果然便全飞到了屋里那人身上,自是没了再与他客套的心情。
她便对莺儿道:“你代我好生送送张神医。”
“不敢当,不敢当。”张友士连连摆手,笑道,“不劳莺儿姑娘相送,老夫来此也非一回两回了,还是认得路的。”
莺儿本要坚持去送,却听张友士看着她,别有深意地说道:“姑娘近来想是也遇着了什么好事,精神瞧着虽好,但到底耗费了心神。还是要好生照顾着身子,莫要太过操劳才是。”
这话说的莺儿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昨夜的种种情景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
她哪里还敢再送,只得红着脸福了一福,便转身回屋里去了。
张友士看着她的背影,呵呵一笑,捋着胡子,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闲庭信步地走了。
......
莺儿再进来时,薛宝钗已经坐在了床边。
她正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用银匙轻轻地搅动着,吹去热气。
林珂斜斜地靠在床头枕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瞧着比方才好了许多。
他看着宝钗那温柔体贴的侧脸,心中只觉得一片安宁。
“来,张嘴。”宝钗将吹凉的汤药送到他唇边,声音温柔动听。
林珂乖乖地张嘴喝下,那药汁是有些苦涩的,让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宝钗见状,连忙从一旁的碟子里拈起一颗蜜饯,递到他嘴里。
她看着林珂那副模样,眼中满是疼惜,却还是忍不住嗔怪道:“珂儿,你往后可也要节制些了。”
她顿了顿,见他只是看着自己,便又忍不住唠叨起来:“你瞧瞧你,本来前半夜便能偃旗息鼓的,偏要硬生生地折腾到了后半夜,还不知收敛。”
“纵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般......这般......”
这等话却是说不出口的,说到最后,宝钗自己也觉脸上一红,便说不下去了。
她见林珂只是低着头,神色恹恹的,一副任由她数落的模样,像极了那种听着母亲唠叨,心里又烦又不敢反驳的孩童,心中顿时一软,也意识到自己或许是有些太啰嗦了。
宝钗果断地停了下来,将剩下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最后只化作一句叮嘱:“总之......男子精血乃是立身之本,至关重要的东西,珂儿可不要太过挥霍了。”
说罢,她便不再多言,只是舀起一勺药,细心地吹凉,再缓缓地喂到林珂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