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殿内茶香氤氲,一身素净孝服的甄思和柔荑捧香茶,恭恭敬敬地与林珂奉上。
林珂很快接过,沉吟了会儿,才问她:“思和......你......你都知道了?”
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甄思和显然是有备而来。
“是呀,不然我还真要疑惑,珂哥哥一个男子,如何能进得了后廷内宫?”甄思和露出个很勉强的笑容,“难道,珂哥哥不愿我知晓么?”
林珂略略停顿,随后沉声道:“你既然已经知道,可有埋怨我?”
甄思和一双美目瞟向他,掩着嘴轻笑一声:“我若说心里有怨气,殿下会放过我么?”
“自是不会放过,你满心的怨气,倘若之后威胁我怎么办?”林珂笑道,“必须要将你拘在身边,我才可以安心啊。”
甄思和撇了撇嘴,终于莞尔一笑,轻声道:“既如此,我却是不敢心怀愤懑呢......其实原本也就没有,殿下也不容易,要冒着触怒皇上的风险为我家说清,已是尽了力的,不满又从何而来呢?”
不管她到底心里怎么想的,至少这时候绝无可能表明心中有怨。
为了缓和凝重的气氛,甄思和主动打趣说:“倒不如说,现在我才算是弄清楚了。”
“怪不得珂哥哥愿意答应我。”她笑道:“原本还为珂哥哥担心,生怕我家的事连累到你,现在却是放心许多了。”
甄思和倒也不只是场面话,设身处地的想,换了她是林珂,为了在隆安帝心里的好感,多半会放弃甄家,管他其中有多少女儿呢?
只要做了皇帝,后宫里还会缺少貌美女子?没必要为了一个罪臣之女舍弃偌大天下。
只是,要一个当事者将心比心,还是太难了一点。
饶是甄思和最初得知此事时也有一种被蒙骗的羞愤,若非当时头脑还清醒的甄老太妃提点了几句,只怕她早就被秋皇后给盯上了。
如今甄思和也看开了,既然林珂已经尽了心,自己只当是不知道这茬事儿,还是和之前约定的一样就好。
更何况,林珂是皇子,可要比他是侯爵要厉害得多,重铸甄家荣光没准儿都轮不到甄宝玉,说不得就要在甄思和自个儿身上实现了。
甄思和心想:老太妃当年亦是皇妃,自个儿如今也比不得林姑娘,倒不如复刻一番甄老太妃的经历,自个儿去做甄家的守护神!
甄家的子女一般是知道感恩的,他们都受过长辈教育,知道甄家能有今日,离不开甄老太妃和太上皇。
当然,能有如今局面,也离不开太上皇。
在甄思和心里,甄老太妃自然是极为值得尊敬的存在。
一想到如今自己有机会成为如她一般的人物,往后甄家的子女没准儿都要念着自个儿的好,甄思和便觉得兴奋不已。
如同男人们渴望名垂青史一般,甄思和也希望能被后人铭记,这不失为一种捷径。
因而她心里是服气了的,便笑道:“还望殿下......还望珂哥哥放心,思和并非是不识抬举的女人,也会将这件事埋在心底。只希望珂哥哥莫要忘了与我的约定,思和......会好好敬着林姑娘的。”
见对方这么懂事,林珂心知这女子定是明晰了利害,不过心里必然也是有感情在的。
他便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与甄妹妹所作的约定自不会作假,而且......总会给甄妹妹个合适的位份。”
林珂暗忖那甄老太妃人老成精,逝世之前定是有求太上皇给个恩赐的,且多半就应在这甄家三姑娘身上。
甄思和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请求道:“今儿在内廷里只见到了二姐姐,并未遇着大姐,早听闻她生了重病,没想到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能否拜托殿下打探大姐的具体情形呢?”
顿了顿,她仿佛生怕林珂误会一般,补充道:“思和与凉王殿下不曾见过,不好去求他,只有拜托殿下了。”
林珂心道你家大姐正被我金屋藏娇呢,现在好好的,完全就是乐不思蜀。
面上却点点头:“嗯,等得空了我便往凉王府去一遭。”
甄思和自然欢喜,感激道:“多谢殿下。”
林珂微微蹙眉,摆摆手:“以后称呼还是换回来。”
甄思和有些哑然,随后轻笑道:“原来如此,思和记住了。”
“你在这儿等着,是皇后娘娘的安排么?”林珂又问。
甄思和知道了对方与皇后的关系,当然不敢有所隐瞒,一五一十道:“应是得了陛下与皇后娘娘的应允,老太妃才会将这事儿告诉我的......今日也确实是皇后娘娘怜我劳累,才让宫女引我来此休息。”
她心里也是苦笑,如今回过头来看,这安排分明就是在刻意引导自己面对林珂。
两人一时言讫,随后胡乱说了一些小事儿,甄思和便站起身来。
“珂哥哥,思和仍需守灵,却不能在此多留,便先往前面去了。”
甄思和乃是甄老太妃直系亲属,与林珂这样过来凑数的自然是不一样的。
林珂自不会有话说,目送甄思和款款离开。
......该说不说,这纯白孝服确实格外有滋味。
直到甄思和走后,林珂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点。
——方才甄妹妹说见着了她二姐姐,那岂不是说,甄思语那姑娘也在?
林珂便想起了之前在庆国公府的事情,暧昧是有的,却也没有实质性进展。
当时说后几日没办法去找甄思语,没想到竟然隔了这么久。
这回再见面,可是要有许多话题了。
......
林珂也不明白女眷们有多少事情,总之看起来确实很费功夫。
这里也与外面的熙熙攘攘不同,几乎没多少人。
他在殿内打了个小盹儿,这才恍恍惚惚听到外面有动静传来。
林珂忙端正坐姿,抖擞精神,便见殿门外两位高贵妇人一前一后而来,正是秋皇后与贾敏。
林珂忙前去迎接,规规矩矩道:“见过皇后娘娘,师娘。”
秋皇后瞥了他一眼,笑道:“本宫竟是忘了,这里却还有一个人。”
她回头同身后的甄思语道:“倒是让他冲撞二丫头了。”
甄思语忙道:“皇后娘娘,思语和安林侯也是旧相识,并不觉得唐突。”
林珂心中有些惊讶,听二人对话这语气,似乎她们也是有一段交情的。
看出了林珂的想法,秋皇后笑道:“你这位金陵认下的二姐姐,却是比你要懂事许多,当日来了京城,还知道立刻来皇宫里见我,却不似你胡闹了许久才知道过来。”
林珂暗道这哪儿能一样,且不提他是个男人,就算是个女儿家,没有几分关系在,又怎么能来宫里面圣?
难得逮着个教训他的机会,秋皇后便继续道:“却也是个不省心的,你瞧瞧荣国府的那贾宝玉,人家怎就知道少生事端,反而你要掺和进什么锦衣卫里,以为是什么轻巧的事儿么?”
她表面上是在训斥林珂,其实这话里话外疼爱之意几乎溢于言表。
贾敏听得明白,却也不好表现出来,便跟着秋皇后道:“珂儿许多地方是该改改,尤其是你处处寻花问柳,却不知道你如今有多少个姐姐妹妹?”
甄思语方才心里还在偷偷笑话林珂,笑他当日在自个儿闺房里霸道至极,仿佛天地间属他最大一般。
如今在皇后娘娘面前却垂头耷耳,怎么不敢如以前那样气势汹汹了?
但她听见了贾敏的话,面上表情顿时一滞,再不能幸灾乐祸了。
皇后刚说她是林珂在金陵认下的姐姐,人家师娘便说了这么一番话,总感觉有股不喜欢自个儿的意味。
而且,更叫她惊讶的是,听秋皇后这语气,林珂不像是个外臣,反倒如同自家晚辈一样。
就算是方才在凉王、蜀王他们面前,秋皇后都不见得有这样亲近。
莫非......当年林原之妻真就与秋皇后这样要好?
可怜的甄思语在情报方面完全比不上她三妹,压根不知道林珂与秋皇后什么关系,心想这人究竟怎么哄得皇帝皇后都这么欢心。
就在甄思语各种猜测的时候,秋皇后心里也不是很高兴。
本着纯粹的护崽心理,她不大喜欢林珂被别的女人教训。
尤其是贾敏这般,曾很大程度上充作过林珂“母亲”这一职位的人,秋皇后更是不乐意让她欺负自己儿子。
贾敏还满心以为自己和秋皇后一样对待林珂,能让秋皇后心生好感呢,却不承想这样做反倒起了反效果。
林珂看了看后面,见除了元春外并无他人,脱口问道:“娘娘,不知甄家三姑娘又在哪儿?”
秋皇后顿时失笑,人家才刚说你多情,你便迫不及待问起别的姑娘来,真真是丝毫不矜持啊。
“你家三丫头呢,安林侯这才一刻不见,便如此想念了?”秋皇后笑着说了句很容易让人误会的话,便把问题抛给甄思语。
甄思语下意识看了眼贾敏,见她面上没什么反应,心想果然不愧是长辈,竟能一点儿神情变化都没有。
于是她道:“三妹妹今儿要守夜,自然是不好来这儿的。安林侯......我三妹至少也还是闺中少女,还望安林侯收敛一些。”
林珂抽了抽嘴角,这甄家二姑娘因着自己在她夫家的所作所为,对自个儿意见很大啊。
甄思语心里打着如意算盘,暗道让你欺负人家,如今定要在皇后娘娘面前揭露一下你的真面目!
但她这算盘却是打岔了,秋皇后听了只觉得不高兴。
听她这语气,竟然像是看不起自家珂儿,真是瞎了她的眼!
一国之后按理说来不该心思不该如此狭隘,但秋皇后虽然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可母亲却是没做过几年,难免会满心想着孩子了。
林珂有几分好奇,便问:“既然如此,二姐姐你怎地来了这儿,你不用去守灵么?”
“我身子本就不适,且有太太和三妹在守着,今儿却是用不着我。”甄思语白了他一眼,“我今儿便在这里住一夜,明儿自是要轮着我,却不用珂兄弟多操心了。”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二姐姐是个偷懒的,将要事交给三妹妹,自个儿却跟着皇后娘娘来躲清闲。”林珂打趣说。
甄思语顿时蹙眉道:“你这人太小看人,莫非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副模样?”
堂上秋皇后与贾敏笑容满面地看着这两个小的在一起斗嘴,都觉得很是有趣。
秋皇后同贾敏笑道:“珂儿和玉儿在一块儿的时候,应也是一样的吧,往后有这几个小的在近旁逗趣儿,可是要欢快上不少。”
贾敏也点头赞同:“他两个小时候在家里,着实是爱胡闹,许多时候都叫我很是无奈。”
她便又谈起了林珂小时候的淘气事,或是拐走黛玉出去玩,或是陪黛玉躲迷藏却跑到树上,让不爱抬头的林黛玉生生跑了一个上午都没能寻到,结果自个儿却无聊到睡着,差点儿从树上掉下来。
平心而论,林珂自认两世为人,孩童玩心不多,所为的只是不让林如海、贾敏夫妇俩起疑心,也是帮黛玉提升提升体能。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所作所为确实很符合孩子心性,贾敏说起来也是怀念得紧。
尽管这些事情秋皇后已经缠着贾敏要她讲过了许多遍,但这一次再听来,秋皇后仍是欢喜的。
她总会想,若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个儿身上,若珂儿打小便是陪在自己这个亲生母亲身边,那......
那似乎不可能有这样的事儿发生?
但无论如何,秋皇后仍是相当羡慕贾敏。
林珂与甄思语斗了一会儿,甄思语赫然想起以自己的身份不该与他这样胡闹,忙止住了嘴,不再多言,只在心里嗔怪自个儿为何在他面前就忘了身份,难道是因为总被他欺负?
甄思语不免又埋怨起庆国公府的爷俩来,若非这两人脑子不正常,自己又岂会落得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