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当然是不大想走的,可她也知道现在不好再刺激薛姨妈,只好默认。
薛姨妈正在气头上,又想着人家贾家本来就不待见自己,如今寿宴都结束了,还觍着脸留在这儿做什么?
于是干脆拉了宝钗回薛家去。
“姐姐!”宝琴见薛姨妈出来后气势汹汹地往外走,心知她是要回去了,便问:“我怎么办,也要跟着回去吗?”
“你自然不用,留下来就是。”薛宝钗笑道。
她对自己母亲也不知该怎么表示,薛姨妈看着嘴上不饶人厉害得很,实则还是知道自家完全没办法和林家争的。
从蘅芜苑出来,怎么可能没看见宝琴?然而仍是一句话不说的离开。
其中意味值得深究,想来就是不打算让宝琴跟着回去的意思。
可见薛姨妈也怕林珂真的无情无义舍下薛家不要,才留了个薛宝琴在大观园里。
目的便是提醒林珂:别忘了还有个薛家姑娘呢,莫要真做了戏文里始乱终弃的恶人!
揣摩出了这一点,宝钗便认定自己母亲是打肿脸充胖子,再没可能阻碍她了。
只是不知道,等往后珂儿回归天家,母亲又是什么反应呢?
薛宝琴闻言简直乐坏了,还好她老子娘都在金陵,平时也没个正经长辈管她。
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薛姨妈心里只能放得下宝钗,却再无暇搭理她了。
林姐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正室夫人,她作为同住潇湘馆的好姊妹,地位再怎么也不会低了去。
于是宝琴心下有了计较,脚步轻快地回去做刷存在感了。
......
却说宝钗那边回到家里,才刚进门就见虎背熊腰的薛蟠直愣愣冲过来。
“妈妈,妹妹,事情我都听说了,我这就打上门去,让他给个说法!”
说着,薛蟠挥了挥肩上扛着的大棍,只可惜并不曾系统练过,看起来一点儿美感也无,却像只狗熊在抓痒。
宝钗正在想着自己光明的未来呢,见他这副模样,当即就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下轮到薛蟠摸不着头脑了,按理说珂兄弟跟着别人跑了,妹妹不该悲痛欲绝才对么?难不成她压根就不喜欢珂兄弟?
天可怜见,薛文龙直到如今都不知道宝钗和林珂究竟发展到了哪一步,只是自顾自地认为让林珂做妹夫最合适不过了。
现在见宝钗完全不见一丝悲伤,他自然要疑惑起来,难不成以往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
薛姨妈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还提着根棍子,当你是什么猛将不成?
只怕大步流星地走到侯府门前,就被当作恶人上门扭送官府去了。
要是再糟糕些,送去昭狱也是有的,谁让你意图袭击朝廷命官呢?
薛姨妈越想越有道理,届时珂哥儿再拿薛蟠为人质,提出这样那样的理由,将宝丫头给夺了过去,她又往哪里诉苦?
因此薛姨妈于情于理都不会让薛蟠胡闹,训斥道:“胡闹什么,珂哥儿和......林丫头好端端的,关咱家什么事?莫要伤了和气!”
薛姨妈走后,薛蟠冲宝钗得意地挑挑眉。
宝钗甚为鄙视,嫌弃的问:“哥哥怎么了?”
薛蟠大笑几声,“怎么样妹妹,哥哥这招厉害吧。只要我先说要找珂兄弟麻烦,妈妈自然无话可说,甚至还要劝我收手!咯咯咯......”
宝钗确实惊讶,这人还是她哥哥么,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精明了?
“少胡吣,珂兄弟和林丫头的好事,你找什么麻烦?”宝钗也径直走开,“哥哥还说是人家好兄弟呢,莫要忘了送一份贺礼!”
望着渐行渐远的宝钗,薛蟠是真的自我怀疑起来。
“不是,给了那么多次机会,还是没能拿下我妹妹吗。好兄弟,你这也不行啊。”
母亲和妹妹都让他不要轻举妄动,薛蟠耸耸肩,只好作罢了。
......
另一边,甄太太暂住的院子里,甄太太正和甄思和密谈着什么。
“三丫头,你......”
骤然听到林珂定亲的消息,甄太太惊讶之余,相当怜惜甄思和。
这丫头自打林珂回了京城就愈发努力,完全把珏哥儿给踢一边儿去了,做出了好大的成就。
这样子拼搏,说不是为了某人,谁也不会信的。
可现在她甚至都还没能说出口,人家已经名花有主了,岂不让人失落?
因此甄太太第一时间喊了她过来,想要劝慰一番。
“太太,我没事的。”甄思和笑着摇摇头,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对,“本来就只是抱着给人家做侧室的打算,在江南时就看不上的人,如今又背上了个烫手山芋,他还能高看一眼不成?”
甄思和飒然一笑:“若真是这样,我倒是怀疑他是不是瞎了眼,却要考虑考虑能不能托付于他了。”
甄太太勉强回以一笑。她知道这孩子心里定然不好受,越是笑得开朗,她就越是心疼。
“三丫头,是家里拖累了你。”
“太太千万不要这么说!”甄思和忙道:“我都明白的,若非家里支持,二房哪儿有那么大面子?单凭我一人,怕是早给其他地头蛇按死了。”
她确实有自信,认为自己能力不弱于人,却也承认若是没有甄家女的名头绝不可能这样顺利。
“好丫头,本来以你的情况,又何须自己去拼什么?”
甄太太不能理解甄思和的抱负,她只当三丫头是为了抬高自己身价。
“本来以咱们家的情况,只有挑别人的道理,哪儿会让你这样辛劳?”
甄思和明白自己的想法与世俗礼教不太相容,之前在江南时,人们除了嘲笑甄珏蠢而不自知,讽刺最多的就是她。
好好的姑娘家,为什么要抛头露面?
她很不屑于这种论调,哪怕自己得到了不少出身的护佑,可仍有不少显赫家族的公子,怎么不见他们取得像自己一样的成就?
做妾就做妾吧,比起正房夫人,侧室也有自己的好处。
至少她能想法子让林珂答应自己,不把她整日拘在后宅里,和那些女人争风吃醋。
她是自由惯了的人,虽然不排斥相夫教子,但还是更向往外面的天地。
甄思和走后,甄太太缓缓叹了口气。
对于小辈,她能做到的只有这些,实在无能为力。
珂哥儿虽说定了亲事,大概率是不能按计划完婚的。
宫里那位老太妃,甄家的守护神,就要陨落了啊。
好在王夫人已经答应帮忙转移部分甄家家产,等甄家垮了之后,总有能力东山再起。
这件事究竟是福是祸现在还不得而知,但甄太太却是把甄思和蒙在鼓里的。
......
探春送走了秋爽斋里各自心伤的几位姊妹,又不知道甄思和去了哪里,自己呆在屋里只会想起悲伤的事,便丫鬟也不带,只她一人出去散散心。
过了白石桥,进得月洞门,其旁有一处竹篱花障。
探春过来的时候,就听见一人哼哧哼哧的声音。
定眼一看,竟然是贾环挥舞着铲子,在这儿挖坑。
探春登时发怒,她以为这个顽皮的弟弟是打算恶作剧坑人,上前揪住贾环耳朵训斥起来。
“欸哟,哪个不长眼的敢揪环三爷的耳朵!”
贾环吃痛,回头一看是探春,吓得脸都白了。
“姐,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探春看他这市井流氓的作态就来气,柳眉倒竖,怒道:“珂哥哥送你去国子监读书,你学问不见得长进多少,倒是混成环三爷了?”
贾环支支吾吾道:“可,可我就是排老三嘛。”
“还敢顶嘴!”探春喝了一声,又问:“你在这里挖坑,又是想要坑哪个?”
贾环心道姐姐定然是暗恋珂大哥,现在人家被皇帝赐了婚,姐姐心里不忿,却拿他来出气。
闻言便撒谎道:“我打算请宝玉来这儿玩,然后让他掉坑里去,好生笑话笑话他!”
贾环这谎撒的很有水平,既掩藏了自己真正的意图,又很像是他能做出的事。
因此探春竟没察觉不对,她知道贾环受赵姨娘教育,向来看不惯贾宝玉。
不过并非老实交代了就能被饶过的,探春还是教训道:“二哥哥又不曾欺负过你,你总想着坑他又是什么意思?往后再不许了,快将这里填上!给太太知道了,你的好多着呢!”
贾环心道他现在好就多得很,指不定王夫人要怎么报复呢。嘴上不情不愿地应下,却见探春安然坐在边上,竟是不打算走了。
“姐姐,你不回去啊?”
“我回去做什么,好不容易走过来的。”探春疑惑道:“再说了,我要是走了,谁知道你有没有老实填上。”
“哦......”贾环只好再开始填坑,却偷偷从怀里拿出什么东西,悄悄扔了进去。
却不知他这反常的表现引起了探春注意,探春一直在盯着他,看他做什么鬼,正巧撞见贾环往里扔东西。
探春下意识往那坑里看去,赫然看见一抹熟悉的绿色。
“这不是二哥哥的通灵宝玉么?怎地竟在这里?”
探春心下一惊,愕然看向贾环。
她既然知道贾环与贾宝玉不和,自然晓得这个弟弟会做出对贾宝玉不利的事来。
本以为挖坑让他跳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手!
要知道这通灵宝玉可是被贾母和王夫人视作命根子的,要是这事儿被两人得知,王夫人会如何报复且不说,才经过打击的贾母又要受罪了。
探春深感力不从心,这么多年来她养在王夫人膝下,竭力同王夫人和贾宝玉打好关系,是为了什么?
自然会有为自己处境和将来的打算,可也并非就没有帮母亲和弟弟分担的意思。
她气恼生母愚蠢、弟弟顽劣不假,可毕竟血浓于水,岂会全然没有感情?
本以为贾环进了国子监能有些长进,却不想仍是这样人憎狗嫌,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对亲弟弟的失望和意中人定亲的酸涩纠缠在一起,探春眼眶里一下子就盈满了泪水。
“姐,姐姐,你别哭啊......”贾环哪里见过这样的探春?自然是惊慌无措。
紧急之下,他忽然灵机一动,指着坑底盖上了一层土的通灵宝玉惊讶道:“呀!这里如何会有通灵宝玉?还好姐姐看见了,不然怕是要被我给埋起来。”
这种浮夸的语气和幼稚的表演如何能瞒得过敏探春?探春生生气笑,怒不可遏道:“好个没脸皮的东西,我只当你能有所醒悟,竟还是这样无耻,真真让人气愤!我若是个男儿,哪有你在府里左蹦右跳的日子!”
探春对世间安排简直痛恨,堂堂的荣国府,竟要给一群废物继承,连希望也只能寄托于这般的人物。
在她看来,不说自个儿,便是二嫂子也未尝不是豪杰。可笑的是就因着一个男女之分,便只能看着这帮庸碌之人敲骨吸髓,最终将好好的府邸都给搞塌!
“再敢花言巧语,有你好果子吃!”探春眼神锐利地盯着贾环,让他不由得两股颤颤,“快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贾环一看这哪里还是姐姐?分明就是能决他生死的大将军!再也不敢隐瞒,只好将前因后果尽数托出。
听到这是贾环好不容易从茅房里捞出来的时候,饶是探春再气愤,也觉得有些恶心,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你是说,你昨儿晚上潜入绮霰斋,将通灵宝玉摸了出来?”
贾环连连点头:“彩霞告诉我宝玉喜欢把这玩意儿放在枕边,我就趁着袭人她们去太太那儿听吩咐,把它偷了出来。”
探春又问:“院子里就没有留守的丫头?”
许是想起了自己的辉煌战绩,贾环自豪地挺起胸膛,笑道:“院子里都是些小丫头罢了,宝玉身边规矩很重,她们都不敢进屋里去。我只拿了几吊钱给其中一个,让她分给别人,那些丫头就喜滋滋的聚到一处去了,哪里顾得上看我?”
探春心中暗叹,你一个只进不出的貔貅,突然善心大发要赏钱,还是赏给别人的丫头,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要做坏事么?
“你倒是做得好事!”探春瞪了一眼,又问:“既然被你偷了去,如何寿宴上太太又拿了一个出来?”
贾环便疑惑道:“我也不大清楚,想来这通灵宝玉确实是神物,一听到主人有难,就从茅坑里飞进太太手里了?之后难关既过,它便回了原处。”
探春自然不信,要是真这么厉害,宝玉还用得着挨那么多打?
他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叫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