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渔夫连声道谢，赶紧撑篙，让小船重新回到河道中央，顺流而下。
直到岸上的呼喝声渐渐远去，苏清芷才在黑暗的夹层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衣衫。她听着船底潺潺的水流声，感受着小船在水波中的轻微摇晃，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合着对新路途的茫然，涌上心头。
马蹄声哒哒哒，带着搜捕未果的沉闷与烦躁，沿着河岸渐渐远去。赫连隼端坐于马背上，面色阴沉，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方才图哈登船检查的一幕。那老渔夫惶恐的眼神，空荡的船只，以及……
吃水量！
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如同冰锥般骤然刺入脑海！
那渔夫声称今日未曾捕到鱼，船上只有他一人。可方才那小船在水中下沉的幅度，绝非一个瘦小老者和一艘空船该有的状态！那吃水的深度，分明像是承载了额外的重量！
“吁……！”赫连隼猛地勒紧缰绳，骏马吃痛，发出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紧随其后的图哈猝不及防，连忙控住马匹，疑惑地看向他：“殿下，您这是……？”
赫连隼猛地调转马头，眼中燃烧着被愚弄的怒火和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声音冰冷：“不对！那艘船的吃水量不对！那老东西在撒谎！苏清芷她一定就藏在船上！”
图哈闻言，瞳孔骤缩，瞬间明白了过来！他不再多问，立刻拔出腰间弯刀，厉声高喝：“所有人！调头！追上那艘渔船！”
黑色的骑兵洪流再次席卷而回，马蹄踏碎河岸的宁静，朝着下游方向狂追而去！
他们的速度极快，不过片刻功夫，便在不算遥远的河面上，再次锁定了那艘正晃晃悠悠、顺流而下的破旧渔船。
“停船！靠岸！立刻靠岸！”图哈运足内力，吼声震天，隔着水面隆隆传来，带着浓浓的杀气。
船上的老渔夫身体明显一僵，回头望见岸上去而复返、杀气腾腾的骑兵，脸上血色尽褪。他握着船篙的手微微颤抖，知道再无法蒙混过关，只得战战兢兢地，慢慢将小船重新划向岸边。
船头刚刚触碰泥泞的河岸，赫连隼已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马，几步跨上摇晃的船板。他高大的身躯让这小船显得更加局促不堪。他鹰隼般的目光再次扫过狭小的船舱，这一次，带着洞悉一切的冷厉。
他径直走向记忆中被渔网半遮半掩的那块舱板，蹲下身，手指拂开湿漉漉的渔网，露出了下面那块与周围略有差异的木板。他抬起头，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瑟瑟发抖的老渔夫脸上，然后，猛地伸手，一把将木板掀开！
“哐当！”一声，木板被粗暴地扔在一边。
然而，木板之下，那个他断定藏人的狭小夹层里的人，却不见了踪影，里面空空如也！
赫连隼的呼吸猛地一窒，一股暴怒和挫败感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他死死盯着那空无一物的夹层，几乎能想象出苏清芷方才如同受惊的狸猫般蜷缩在此处的模样！她一定在这里待过！就在不久之前！他几乎能嗅到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属于她的、极其淡薄的气息！
在他折返的这短短时间里，她竟然又跑了？！
“人呢？！”赫连隼猛地站起身，一把揪住老渔夫破烂的衣襟，将他整个人几乎提离了地面，声音充满了嗜血的寒意：“说！刚才躲在这里的女人，到哪里去了？！敢有半句虚言，本王将你剁碎了喂鱼！”
老渔夫被他勒得脸色发紫，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喉咙里发出艰难地求饶：“殿……殿下饶命……小老儿……小老儿不知道啊……她……她之前是在这里……可、可就在第一次靠岸，军爷你们走了之后……她、她就逼着小老儿靠了一处芦苇荡……自己跳船走了……小老儿真的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啊……”
功亏一篑！煮熟的鸭子，又一次在他眼前飞走了！
赫连隼心中的暴怒如同火山喷发，老渔夫被他眼中那几乎要噬人的凶光吓得魂飞魄散，牙齿咯咯打颤，几乎是哭着喊道：“殿、殿下……她……她原本是说要去下游的清水镇的……”
“清水镇？”赫连隼咀嚼着这三个字，猛地松开了渔夫，胸口因暴怒而剧烈起伏。又被她耍了！她根本就没打算去清水镇！那不过是她故意透露给这渔夫，再借渔夫之口误导他！
“殿下，那我们立刻赶往清水镇布防？”图哈立刻建议道。
“不！”赫连隼斩钉截铁地否定，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河流两岸苍茫的景色。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如同巨兽的脊背，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险恶，其中最为巍峨险峻的，便是当地人谈之色变的黑风山。
他缓缓摇头，脸上竟露出一丝混合着挫败、恼怒与欣赏的复杂神情，语气笃定：“她不会再去清水镇了，以她的聪慧和谨慎，既然能想到利用渔夫传递假消息，就必然料到我会在清水镇张网以待。”
他的目光最终牢牢锁定在那片墨绿色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原始山脉，一字一顿地吐出三个字：“黑、风、山！”
“黑风山？！”图哈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殿下，这……这不可能吧？那可是未经开发的原始山林，毒虫猛兽遍布，瘴气弥漫，连我们北狄最老练的猎手都不敢轻易深入！她一个弱质女流，怎么敢……”
“弱质女流？”赫连隼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眼中闪烁着一种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时才有的、近乎兴奋的光芒，“图哈，你到现在还认为她只是个普通的弱女子吗？看看她这一路！金蝉脱壳，制造混乱，水路迂回，声东击西……哪一样是一个普通女子能做到的？她聪明，果决，更有着超乎常人的胆识和韧性！她很清楚，只有闯入这片绝地，才能彻底摆脱我们的追捕！她会的！她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