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星落在地面后,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冰冷却清新的空气,胸腔火辣辣的痛感似乎都被冲淡了些许。
她立刻低头查看怀里的江云澈,他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但尚且平稳,只是…他体内原本筑基期的灵力波动已经彻底消失无踪
丹田气海枯竭,甚至连灵根都在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但感知中却无比清晰的速度缓缓枯萎!
不能再耽搁了!
苏挽星咬紧牙关,强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和左臂的剧痛,调动起经脉中仅存的稀薄灵力,祭出飞剑,摇摇晃晃地带着江云澈朝千窟城的方向飞去。
御剑的过程前所未有的艰难,灵力几近枯竭,飞剑在空中歪歪扭扭,仿佛随时都会坠落。
她几乎是凭着意志力硬撑到了千窟城外,为避免惊世骇俗,在僻静处落下,然后搀扶着(几乎是拖拽着)昏迷的江云澈,踉跄地朝着悦来客栈走去。
“砰”
的一声,她用力推开了客栈的门。
正在打盹的小厮被惊醒,看到门口两个血人(主要是苏挽星身上染的血和伤口),吓得差点跳起来,脸色煞白
“客、客官…您…您这是…”
苏挽星此刻没有半分力气去应付旁人的惊骇,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全部心神都系在江云澈身上。
她半扶半抱着他,艰难地挪上楼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重若千钧。
终于进了房间,反手关上门的那一刻,苏挽星一直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断裂。
她小心翼翼地将江云澈安置在床上,自己则再也支撑不住,脱力般地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床沿,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满是虚汗。
两只狐狸灵兽出现,围绕在苏挽星的身边走动
苏挽星看着它们,眼中闪过一丝脆弱和依赖,她声音沙哑地轻轻呼唤
“璃渊…”
她本没有指望能得到回应,毕竟璃渊方才为了救他们,似乎也消耗巨大..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间内的温度似乎微微下降了几分
璃渊的虚影比之前似乎淡了一些,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依旧清冷深邃。
苏挽星猛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希望。
她用手撑地,用力想要站起身,却因为脱力而踉跄了一下。
璃渊的虚影下意识的搀扶苏挽星,但是透明的虚影却略过了她,璃渊沉默的看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
苏挽星稳住身形,也顾不上狼狈,急切地看向璃渊
“璃渊!江云澈…他,还有救吗?”
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璃渊的视线转向床上昏迷不醒的江云澈,冰蓝色的眼眸微眯,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飘近些许,伸出近乎透明的手指,凌空轻轻点向江云澈的丹田处。
一点极细微、却无比精纯的冰寒灵力没入江云澈体内。
刹那间,江云澈体内那正在不断流逝、已然濒临彻底枯萎消散的灵力,仿佛被一种极寒之力瞬间冻结、凝固
虽然并未恢复,但那恶化的趋势却被强行中止、延缓了。
“我只能让灵力暂时留在他体内,延缓枯萎。”
“但此法并非长久之计,寒力亦会侵蚀其根本。若想彻底救他,你需要带他回到隐龙宗。”
苏挽星一愣,完全不明白为何救命之法会指向隐龙宗
“隐龙宗?为什么?”
璃渊的虚影似乎又淡了一丝,他没有详细解释,只是淡淡道
“那里有能救他根基之物。尽快。”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苏挽星虽满心疑惑,但看着璃渊的状态和江云澈的情况,也知道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连忙点头
“好!我明白了!可是…能明日再走吗?我现在灵力耗尽,带着他根本无力长途御剑…”
璃渊淡淡颔首:“可。一日之内,无碍。”
他的意思是,他的冰封之力至少能维持一天,一天内江云澈的情况不会继续恶化。
就在两人短暂交谈之际,床上忽然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痛苦的呻吟,气若游丝,却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师…兄…”
那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仿佛是从灵魂最深的裂痕中挤出来的。
苏挽星立刻抛下所有思绪,猛地蹲到床边,紧张地看着他
“江云澈!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璃渊的虚影见状,再次抬手,一道更为柔和些的冰蓝灵力注入江云澈眉心,帮他稳定了一下紊乱的心神和肉体上的极端痛苦。
随后,虚影便化作点点莹白的光粒,悄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满室微凉。
那股冰凉的灵力涌入,似乎稍稍抚平了江云澈体内那灼烧般的痛楚和令人窒息的虚弱感。
他眼睫剧烈地颤抖了几下,艰难地睁开眼,瞳孔涣散了片刻,才逐渐聚焦,看清了床边满脸焦急、伤痕累累却眼神关切的苏挽星。
劫后余生的恍惚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地穴中最残酷、最血腥、最令人绝望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意识的堤防,汹涌地占据了他全部思绪。
那不是梦。
那森森的白骨山…那翻涌的粘稠血池…那恐怖到令人灵魂冻结的身影…还有…还有…
江云澈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冰冷巨手狠狠攥住。
他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水光积聚,却不是因为身体的疼痛。
他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仿佛耗尽了极大的力气。
他想开口,喉咙却像是被砂石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破碎的气音。
“苏…苏师妹…”他终于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剧烈到极致的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开来
“我…我…”
巨大的悲痛和无边的自责如同毒藤般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却像是呛进了肺里,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眼泪终于无法再蓄积,决堤般汹涌而出,混合着咳嗽带来的生理性泪水,瞬间布满了苍白的脸颊。
“我去晚了啊…!”
他终于嘶喊出声,那声音嘶哑扭曲,充满了血泪般的绝望,完全不似他平日清朗的声线。
苏挽星心中一紧,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去晚了?什么意思?我们已经逃出来了,没事了!你看,我们安全了!”
她试图用肯定的语气安抚他。
“不…不是…不是这样!”
江云澈猛地摇头,动作因为虚弱和激动而显得有些癫狂,泪水疯狂洒落
“不是我们…是他们…是秦师兄…周师弟…李师妹他们…他们都…都死了啊!!!”
“死了”
两个字,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吼出来的,带着一种几乎要撕裂喉咙的惨烈。
“我看到了…我眼睁睁…看着…”
他的瞳孔因恐惧和痛苦而放大,仿佛再次看到了那地狱般的景象,
被那个魔头…吃了…连…连骨头都没剩下…就在我眼前…我…我闻得到那血腥味…我听得到他们的…最后的…”
他说不下去了,极致的画面冲击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无尽的酸楚和绝望。
他猛地抬起颤抖不已的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指甲抠进头皮,仿佛想要用肉体的疼痛来掩盖灵魂被撕裂的痛苦,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变成了泣不成声的、破碎的自语
“是我没用…都是我…都是我害的…”
“如果…如果我卜算再精进一点…如果我早点算出准确的位置…如果我动作再快一点去隐龙宗…哪怕…哪怕只快一刻…”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如果”,每一个“如果”都像是一把刀,反复凌迟着他自己。
他忽然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苏挽星,眼神里充满了孩童般的无助和迷茫,以及最深切的自我厌弃
“苏师妹…你说…我是不是…根本就不该学卜算?我算不准…我却偏偏要去算…我算了…我却救不了他们…我不仅救不了…我还…是我…是我用这半吊子的卦术…害死了他们啊!!”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嚎叫出来的,声音里充满了对自己能力的彻底否定和毁灭性的憎恶。
巨大的负罪感和同门惨死眼前的冲击,让他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瞬间崩塌粉碎。
他不再强撑,像个失去了全世界、一无所有的孩子,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入颤抖的臂弯里,失声痛哭。
那哭声不再声嘶力竭,而是变成了压抑到了极致、从胸腔最深处发出的、沉闷而绝望的呜咽,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一般。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他破碎的、承载着无尽悲伤与自责的哭声,沉重得让人心口发闷。
苏挽星看着他这般模样,听着那令人心碎的呜咽,自己的眼眶也忍不住泛酸。
地穴中的累累白骨、血池中央那可怖的身影、江云澈口中秦师兄他们可能遭遇的惨剧…以及眼前这个被巨大痛苦彻底击垮的少年…这一切都交织成一张巨大而黑暗的网。
她沉默地听着,任由那悲伤的氛围弥漫。
片刻后,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江云澈耳中
“江云澈。”
她的声音让沉浸在无尽自责中的少年哭声猛地一滞。
江云澈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抽动。
他埋在臂弯里的头没有抬起,但显然在听。
苏挽星沉默了一会,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平复自己的情绪,她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的清晰和坚定
“但你还活着。”
江云澈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你还活着,”
苏挽星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
“你记得秦师兄的样貌,记得周师弟爽朗的笑声,记得李师妹害羞时的模样…你记得他们的一切,记得他们曾经那么真实地存在过,欢笑过,奋斗过。”
江云澈的肩膀不再剧烈抖动,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眼前的少女。
他看到苏挽星的眼睛里也闪烁着晶莹的泪光,但那双眸子深处,却没有被悲伤吞噬,反而燃烧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异常灼热而坚定的光芒。
那光芒,仿佛能刺破他心中浓重的绝望迷雾。
苏挽星迎着他怔忡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江云澈,真正的死亡……是没有人在记得他们!没有人还记得,青爻宗曾经有着那样一位仗义可靠的秦师兄!还有着你口中活泼的周师弟,温柔的李师妹!”
江云澈彻底怔住了,忘记了哭泣,只是呆呆地看着她,这些话如同重锤,敲打在他几乎停滞的心上。
苏挽星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镌刻进他的灵魂深处
“江云澈!你要记住今天这份痛彻心扉的感觉!”
“不要逃避它,不要被它压垮!把它记住,把它化为你未来修炼的动力!为你手中的卦盘注入重量!知道为什么吗?”
她的目光灼灼,紧盯着他
“因为真正的死亡,是遗忘!是这世间再无人念着他们,再无人知晓他们的名字和故事!”
“而你,”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却坚定地指向他的心口
“你还活着!所以,你要记住他们!永远记住!”
“不仅要记住,未来还要将他们的故事说下去!让青爻宗的后来者都知道,曾经有过这样好的人!”
“他们不该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记住,就是你对他们最大的告慰,也是你活下去……必须背负起来的责任!”
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江云澈脸上的泪水尚未干涸,但他眼中的空洞和崩溃的绝望,似乎被这番话生生遏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震撼和逐渐苏醒的沉重感。
他怔怔地看着苏挽星,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看似灵动活泼的师妹,体内竟然藏着如此坚韧而强大的灵魂。
那沉重的、几乎将他压垮的负罪感,似乎并没有消失
但却在苏挽星的话语中,悄然开始转化……转化为一种沉甸甸的、名为“铭记”与“责任”的东西。
他依旧悲伤,依旧痛苦,但那双黯淡已久的眼眸里,终于微弱地、重新亮起了一点点的光。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握紧了苍白无力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