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的局势,在沙瑞金到任后的连番动作下,如同一盘骤然提速的棋局,每一个棋手都在紧张地审时度势,落下自己的棋子。
吕州市委书记办公室里,祁同伟送走李为民和高育良后,独自在窗前站立了许久。窗外是吕州新城的璀璨灯火,那里倾注了他无数心血,也是他证明自己的最大筹码。学长和高老师的话点醒了他,沉沦与抱怨毫无意义,只会让对手看笑话,让关心自己的人失望。
他猛地转身,走回办公桌前,按下内部通话键,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力度:“通知下去,明天上午九点,召开全市重点项目推进会,所有相关单位一把手必须到场。另外,让发改委把之前搁置的西山片区老旧小区改造方案重新拿上来,我要亲自盯。”
他必须动起来,用更耀眼的工作成绩,筑起抵御流言蜚语的坚固堡垒。这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不辜负李为民今日的仗义执言和高育良的暗中回护。
与此同时,在省委大院另一侧,省长刘长生的办公室灯火通明。沙瑞金借陈岩石之口对祁同伟的敲打,某种程度上也是对他刘长生的一种微妙警示。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听着女婿祁同伟在电话里汇报重新振作起来投入工作的决心,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嗯,沉下心做事是对的。吕州的工作,省委是看在眼里的。”刘长生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是同伟,你要记住,现在是非常时期,做事要更加讲究方式方法,注重程序和规范,不能再留下任何授人以柄的地方。尤其是与企业家打交道,界限一定要清晰。”
他顿了顿,语气略显深沉:“沙书记是新来的班长,他的工作思路和风格,我们都要积极适应。有什么困难,多向省委汇报,按规矩来。”
挂了电话,刘长生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沙瑞金空降,势头强劲,其背后又有钟、蔡系力量的强力支持,来者不善。他作为省长,既要维护政府工作的正常运转,又要在这新的权力格局中找准自己的位置,平衡好与沙瑞金的关系,同时还要顾及到祁同伟这个身份特殊、又处在风口浪尖的女婿,这其中的分寸拿捏,需要极高的政治智慧。
而在省委政法委书记办公室,高育良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将他半个身子笼罩在阴影里,显得愈发深邃难测。
李为民再次婉拒了他的联合提议,这在他的预料之中。李为民此人,背景深厚,行事谨慎,更倾向于依靠自身实力和上层关系稳扎稳打,在局势未明前,绝不会轻易与他高育良捆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高育良就会坐以待毙。
他拿起桌上的保密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低沉而清晰:“近期,政法系统的理论学习要抓紧,特别是关于依法治国、公正司法的内容,要反复强调,深入人心。可以组织几次高规格的研讨会,邀请一些国内的知名法学专家来讲课,营造氛围。对,规格要高,声势要大,报道要跟上。”
他要在沙瑞金重点关注的法治理念和司法公正领域,主动展现出姿态和作为。同时,这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在汉东的政法系统,他高育良依然拥有着不容忽视的影响力和话语权。这是一种防守,也是一种含蓄的示威。
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在经历了一夜的辗转反侧和激烈思想斗争后,第二天一早,便雷厉风行地召集了市政府相关职能部门负责人,专题研究“116事件”的后续处置和光明峰项目的规范整改。
会议上,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强调速度和效率,而是反复追问法律依据、政策流程和群众工作的细节。
“拆迁补偿标准,必须严格按照最新的政策文件执行,一分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程序必须走到位,所有的公示、听证、协商记录,都要完备,经得起任何检查!”李达康敲着桌子,语气严厉,“之前那些为了赶进度而省略的环节,全部给我补上!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哪个部门负责到底!”
他看向分管城建的副市长:“光明峰项目整体规划,重新组织专家论证,特别是涉及生态红线、文物保护的区域,要重点评估,拿出万无一失的方案再上报!”
这番举动,让熟悉他“达康速度”风格的下属们颇感意外,但也纷纷领命照办。李达康在用这种近乎“矫枉过正”的方式,向沙瑞金和外界释放信号:他李达康并非不懂规矩、一味蛮干之人,他同样可以按照新的游戏规则来办事。这是他在迷惘中做出的初步选择——暂时收敛锋芒,适应规则,以观后效。他还没有决定最终倒向哪一边,但他首先要确保自己不会在规则改变初期就被淘汰出局。
与此同时,在省委书记办公室,沙瑞金正在听取省纪委书记田国富关于近期工作进展的汇报。
“刘新建案子,进展比较顺利,他交代了一些问题,涉及面比较广,也印证了我们之前掌握的一些线索。”田国富扶了扶眼镜,语气平稳,“下面几个地市反映上来的线索,反贪局也在跟进,侯亮平同志干劲很足。”
沙瑞金微微颔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嗯,按计划推进。要注意策略,稳扎稳打,证据要扎实。对于干部队伍,我们还是要在查清问题、惩治腐败的同时,注意保护和调动大多数干部的积极性。尤其是像李为民同志这样有能力、有实绩的干部,要团结。”
田国富心领神会:“明白。李副省长那边,工作确实抓得很实,最近力推的数字经济方案,也很有见地。”
“工作要支持。”沙瑞金淡淡道,“至于其他方面,继续观察。高育良同志那边,最近动静也不小嘛。”
田国富笑了笑:“是啊,政法系统最近学习氛围很浓厚。”
沙瑞金不再多说,转换了话题:“陈海同志在反贪局,情况怎么样?”
“陈海同志原则性很强,和亮平同志在具体办案思路上有些分歧,但总体还是顾全大局的。”田国富客观地评价。
“有分歧是正常的,只要都是为了工作。”沙瑞金目光深邃,“关键是要把力量用在刀刃上。”
棋盘之上,各方都在按照自己的判断和谋略落下棋子。李为民稳守经济基本盘,高育良巩固政法阵地,李达康调整策略以求适应,祁同伟奋力自救,而沙瑞金则高坐中军帐,一边挥动反腐利剑清除障碍,一边观察着各方反应,寻找着最佳的攻击时机和突破口。
这盘棋才刚刚进入中盘,表面的平静下,是更加惊心动魄的算计与博弈。每一个落子,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决定最终的胜负。汉东的未来,就在这无声的较量中,悄然塑造着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