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京州机场贵宾通道戒备森严,红毯铺地。以省委书记沙瑞金、省长刘长生为首的汉东省委、省政府班子成员悉数到场,静候中央巡视组的到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恭敬、紧张与期待的特殊氛围。李为民站在刘长生身侧稍后的位置,面色平静,目光沉稳地注视着通道入口。
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一行数人出现在通道尽头。为首一人,是巡视组组长,一位头发花白、神色不怒自威的老同志,沙瑞金和刘长生立刻迎上前去,热情握手,表达欢迎。李为民的目光却越过组长,落在了紧随其后的那位女性身上。
蔡添添。
与童年记忆里那个扎着马尾、眼神明亮跳脱的少女已然不同,眼前的她,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职业装,身姿挺拔,步履从容。她的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脸部线条。脸上带着符合身份的、矜持而严肃的表情,目光敏锐而冷静地扫视着迎接的人群。岁月洗去了稚嫩,赋予了她一种沉稳干练、不容小觑的气场。
当她的目光与李为民相遇时,李为民清晰地看到,她那严肃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微微牵动了一下,眼神中也闪过一丝极其短暂、难以捕捉的复杂光芒,似是回忆,似是确认,随即又恢复了巡视组领导应有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平静。
沙瑞金开始逐一介绍迎接的班子成员。轮到李为民时,沙瑞金介绍道:“蔡组长,这位是我们汉东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李为民同志。”
李为民上前一步,伸出右手,语气恭敬而适度:“蔡组长,欢迎巡视组莅临汉东指导工作。”
蔡添添也伸出手,与他的手轻轻一握。她的手温暖而有力,握手的时间恰到好处,符合礼仪规范。“李省长,你好。”她的声音平和,带着公事公办的语调,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但就在这短暂的接触中,李为民仿佛能感受到一丝不同于其他人的、微妙的关注。
简单的欢迎仪式后,巡视组一行人乘车前往下榻的宾馆。按照安排,下午将在省委礼堂召开巡视工作动员大会。
动员大会上,巡视组组长发表了重要讲话,阐述了此次巡视的重大意义、主要内容、方式方法和纪律要求。会场内鸦雀无声,所有干部都凝神静听。蔡添添坐在组长旁边,专注地听着,偶尔低头记录,自始至终保持着专业和严肃的形象。
李为民坐在台下,目光偶尔掠过主席台上的蔡添添。他发现,这位童年的“班长”在倾听和观察时,眼神极其专注,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他心中明了,如今的蔡添添,早已不是那个可以一起爬树掏鸟窝的玩伴,而是手握尚方宝剑、代表中央意志的“钦差大臣”。她此行,绝不仅仅是走个过场。
动员大会结束后,巡视组正式开始工作。他们设立了专门的信访接待室和举报电话,并开始分批与省委、省政府班子成员,部分地市和省直部门主要负责人进行个别谈话。
谈话是按照名单顺序进行的。李为民被安排在第三天下午。
走进那间临时设置为谈话室的会议室,里面只有蔡添添和一名负责记录的巡视组工作人员。气氛庄重而略显压抑。
“李为民同志,请坐。”蔡添添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
“谢谢蔡组长。”李为民依言坐下,姿态端正。
谈话开始了。蔡添添的问题主要集中在几个方面:一是李为民作为常务副省长,对汉东省整体经济发展状况,特别是“区域协同创新与发展试验区”构想的理解和推进情况;二是他在分管领域,如重大项目审批、财政资金监管、国土资源管理等方面,是如何履行“一岗双责”,确保依法行政和廉政建设的;三是请他谈谈对汉东省当前政治生态的看法,以及省委班子运行情况。
她的问题专业、犀利,直指关键,但都在职责范围之内,并没有刻意刁难,也没有提及任何具体的人或事,更没有丝毫牵扯私人关系的迹象。她始终用一种客观、冷静、审视的目光看着李为民,仿佛两人只是初次见面的上下级。
李为民沉着应对,思路清晰,数据详实。他既客观阐述了取得的成绩,也不回避工作中存在的困难和挑战,对于政治生态和班子运行,他的评价中性客观,既肯定了沙瑞金到任后的一些新气象,也委婉地提到了磨合过程中需要关注的问题,言辞把握得极有分寸。
整个谈话过程,持续了约一个半小时。蔡添添听得非常认真,偶尔会追问一两个细节,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倾听和记录。
谈话结束时,蔡添添合上笔记本,看着李为民,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好的,李为民同志,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谢谢你的配合。请你继续坚守岗位,履行好职责。”
“是,蔡组长。我一定积极配合巡视组工作,尽职尽责。”李为民起身,礼貌地回应。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蔡添添似乎无意间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李为民耳中:“对了,李省长,听说省委食堂的小灶师傅手艺不错,尤其是红烧肉。有机会倒是想尝尝,回味一下家乡味道。”
李为民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只是应了一声:“好的,蔡组长,我会让办公厅安排。”随即走出了谈话室。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李为民回味着这场谈话和蔡添添最后那句看似随意的话。正式的谈话,她滴水不漏,严守纪律和分寸。但这句关于“红烧肉”和“家乡味道”的话,却是一个极其隐晦的信号。她是在暗示,公私分明,私下或许仍有叙旧的空间?还是另有所指?
李为民笑了笑,无论哪种,这位“班长”的手段,确实比小时候更加圆融和老练了。她既展现了巡视组的权威和严谨,又在不违反原则的前提下,传递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缓和信息。
巡视组的利剑已经出鞘,汉东的每一个人都在其审视之下。而与这位执剑的“故人”之间,除了工作关系,似乎又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微妙联系。接下来的两个月,注定不会平静。李为民知道,他必须更加谨慎,也要更加敏锐,才能在这复杂的局面中,把握好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