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到任后,在整顿吏治的同时,也注重意识形态和革命传统教育。这一日,他别出心裁地邀请了几位汉东省德高望重的离退休老同志,列席省委常委(扩大)会议,请他们讲述革命历史,回顾奋斗岁月,以期对现任领导班子进行“思想洗礼”。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已退休多年、但始终以敢于直言着称的原省检察院常务副检察长陈岩石。
会议在庄重而略带一丝怀旧的气氛中开始。几位老同志依次发言,追忆往昔峥嵘,阐述理想信念,言辞恳切,令人动容。轮到陈岩石时,他依旧保持着那份特有的执拗和尖锐。在回顾完自己的革命经历后,他的话锋渐渐转向了对当下干部队伍的一些看法,语气也变得不那么客气。
“……我们那时候,讲的是忠诚,是奉献,是一步一个脚印,凭着实打实的成绩和群众的认可往前走。”陈岩石声音洪亮,目光扫过在场的现任常委们,最后在不远处的祁同伟脸上略有停留,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不像现在有些年轻干部,心思活络得很,总想走捷径。啊,觉得自己读了点书,有了点学历,就了不起了?我看未必!关键还是得看党性,看人品,看是不是真的把心放在了为人民服务上!”
他顿了顿,似乎意有所指,声音提高了几分:“尤其是个别干部,靠着一些……哼,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或者找了个好对象,攀上了高枝,就自以为找到了升迁的终南捷径!这种投机取巧的风气,要不得!这是我们党的耻辱!”
这话虽然没有点名,但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讽刺的正是凭借与刘长生女儿刘婷婷结婚,而后在岳父影响下仕途顺利的祁同伟!祁同伟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握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死死低着头,不敢与陈岩石的目光对视,屈辱和愤怒交织在心头。
会场一片寂静,气氛尴尬到了极点。沙瑞金面色平静,仿佛没有听出话中的锋芒。田国富则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似乎乐见这种对“旧势力”的敲打。
就在这时,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高育良扶了扶眼镜,缓缓开口了,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陈老,您是我们尊敬的老前辈,您的革命精神和原则性值得我们学习。不过,对于年轻干部的成长和评价,我们还是要客观、全面。干部队伍的构成是多元的,选拔任用也有一套严格的制度和程序。不能因为某个干部有某些社会关系,就简单地贴上‘投机取巧’的标签,这不符合我们党实事求是的原则,也容易挫伤真正想干事、能干事的干部的积极性。”
高育良的话,既维护了组织程序的严肃性,也间接地回护了祁同伟,虽然他与祁同伟的关系因为刘长生等因素早已不如以往密切,但在此刻,他必须站出来维持某种平衡。
然而,高育良的话音刚落,一个更加出乎意料、也更为激烈的声音响了起来。
“高副书记说得有道理!”常务副省长李为民蓦地抬起头,目光如炬,直接看向主位上的沙瑞金和陈岩石,他脸上惯有的沉稳被一种罕见的愠怒所取代,声音铿锵有力,回荡在寂静的会议室里:“陈老,您是前辈,我们尊重您为汉东做出的贡献。但是,尊重不等于盲从,更不等于可以任由您在不了解具体情况的前提下,肆意污蔑一位兢兢业业、为汉东发展流过汗、出过力的干部!”
他这话一出,全场皆惊!就连沙瑞金也微微挑起了眉毛,看向李为民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意。田国富更是眯起了眼睛。谁也没想到,李为民会为了祁同伟,如此直接、甚至可以说是激烈地顶撞陈岩石这位“老革命”!
李为民根本不给别人插话的机会,他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陈岩石,一字一句地说道:“您刚才说祁同伟同志投机取巧?说他靠找了好对象?好!那我今天倒想请教陈老,您了解祁同伟同志吗?您知道他当年是怎么从金山镇那个最偏远、贫穷的乡镇一步步干起来的吗?”
“我李为民,还有祁同伟,我们当年都是放弃了可能留在京州、留在省厅的机会,自愿到贫困乡镇,从最基层的科员做起!我们没有靠背景,没有靠关系,靠的就是一股不服输的劲儿,靠的就是想为乡亲做点实事的初心!祁同伟在岩台县,在山洪抢险中差点把命丢在山沟里!在林城市,为了推动项目落地,他磨破了多少双鞋,挨家挨户做了多少群众工作?这些,您都知道吗?”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愤懑:“是,他后来和刘婷婷同志结婚了,刘长生同志是他的岳父。但这能抹杀他之前所有的努力和成绩吗?难道一个干部,就不能有正常的婚姻和家庭吗?结了婚,他的所有工作成绩就都变成了‘投机取巧’?这是什么逻辑!”
李为民环视会场,目光扫过每一位常委:“我不敢说我和同伟做了多大的贡献,但我们敢拍着胸脯说,我们没有尸位素餐!我们没有辜负组织的培养和人民的期望!我们是在实实在在为老百姓做事,为汉东的发展拼搏!怎么到了您陈老嘴里,兢兢业业的干部就成了投机取巧之辈?请您把话说清楚!如果您有证据证明祁同伟同志有任何违法违纪、依靠岳父权势谋取不正当利益的行为,请您现在就拿出来!我李为民第一个支持严肃处理!但如果只是凭一些臆测和偏见就妄下结论,对不起,我无法认同,我相信在座的很多同志也无法认同!”
这番话,如同连珠炮一般,掷地有声,有理有据,又饱含着强烈的维护之意和不平之气。会场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李为民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祁同伟猛地抬起头,看着为自己仗义执言的学长,眼眶瞬间红了,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和复杂情绪。
陈岩石被李为民这一番抢白,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李为民“你……你……”了半天,却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沙瑞金看着这失控的场面,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再下去就真的难以收场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面色严肃地开口道:“好了!为民同志,注意你的态度和场合!陈老是老前辈,有不同的看法可以讨论,但要讲究方式方法!”他先压下了李为民,随即又看向陈岩石,语气缓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调:“陈老,您关心干部队伍建设的初心是好的,但评价干部还是要重事实、看全面。今天的会议主要是忆传统、讲奉献,具体的干部问题,我们组织上会严格按照程序和纪律进行考察和甄别。这个话题,就到这里吧。”
沙瑞金一锤定音,强行终止了这场意外的冲突。但李为民这番石破天惊的仗义执言,却像一道深刻的烙印,留在了所有与会者的心中。这不仅展现了他对下属的极力维护,更彰显了他不畏权势、敢于直言的刚烈一面,也让沙瑞金等人更加清晰地认识到,李为民这个人,绝非可以轻易拿捏之辈。汉东的这潭水,因为李为民的这次爆发,似乎变得更加浑浊,也更加波涛暗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