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
北风卷着零星的雪沫子,却挡不住94号院里飘出的阵阵香气。
王水生的三间倒坐房今日格外不同。
新糊的窗户纸透出暖黄的灯光,崭新的玻璃窗上贴着红纸剪的窗花,是两个嬉戏的鲤鱼,活灵活现——这是前院赵三爷的老伴儿送来的贺礼。
屋里,更是焕然一新。
酸枝木的罗汉床靠东墙放着,铺着崭新的棉花褥子,上面是印着鸳鸯戏水图案的大红被面——王水生偷偷从小世界里拿出来的好货色。
床头的樟木箱子擦得油亮,散发着淡淡的防虫香气。
西墙边立着那个巨大的红木衣柜,柜门上的铜环擦得锃亮。
当中堂屋,黄花梨的书桌和官帽椅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桌上还摆着一个插了几枝腊梅的瓷瓶,冷香幽幽。
地上青砖墁地,扫得干干净净,炉子里煤火烧得正旺,上面坐着一把咕嘟冒泡的大铜壶,水汽氤氲,满屋都是暖意。
丁秋楠系着围裙,正在堂屋的八仙桌前忙着摆碗筷。
她今天穿了件红色的毛衣,衬得脸色越发白皙红润,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脖颈,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多了几分居家的温柔。
王水生也没闲着,正从冒着热气的大蒸锅里往外端白面馒头。
一个个馒头胖乎乎、喧腾腾,看着就喜人。
“菜齐了!”王水生把最后一道红烧肉摆在桌子正中央,拍了拍手。
好家伙!这顿温锅宴可是下了血本。
中间是一大海碗油光红亮的红烧肉,肥瘦相间,颤巍巍的诱人。
旁边是一盆小鸡炖蘑菇,鸡肉鲜嫩,蘑菇吸饱了汤汁。
一盘金黄灿灿的炒鸡蛋,一碟翠绿的醋溜白菜,还有一大碗撒着葱花的豆腐汤。
主食是白面馒头和二合面的窝头,任君选择。
“这也太丰盛了...”丁秋楠看着满桌的菜,有些咋舌。这规格,赶上过年了。
“乔迁之喜嘛,一辈子能有几回?”王水生笑着给她夹了一大块红烧肉,“快尝尝,我手艺退步了没?”
肉炖得极烂,入口即化,咸香中带着一丝微甜。丁秋楠眼睛亮了亮,点头:“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王水生又给她舀了一勺鸡汤,“今天辛苦了,忙活一下午。”
丁秋楠脸微红:“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话虽这么说,心里却甜丝丝的。
一下午,她和王水生一起收拾屋子、贴窗花、准备饭菜,这种感觉,很像...很像小两口过日子。
两人正吃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说笑声。
“水生!温锅都不叫我们一声?”田洪旗的大嗓门先到了。
他和媳妇端着个簸箕进来,里面是晾好的干豆角和几个冻梨。“没啥好东西,添个菜!”
“哟!这屋子拾掇得真亮堂!”田嫂一进来就四下打量,眼里满是羡慕,“这家具,这地面...水生,你可真是这个!”她竖起大拇指。
紧接着,赵三爷提着一小坛自家酿的米酒也来了。
张雁牵着妞妞,妞妞手里还攥着一把花花绿绿的水果糖,说是给王叔叔的喜糖。
原本王水生没想大办,但邻居们听说他今天温锅,都自发地来了,手里或多或少都带着点东西——一把粉条,几个鸡蛋,一包红糖...都是心意。
小小的堂屋顿时热闹起来。
八仙桌坐不下,大家就端着碗,或站或坐,吃得热火朝天。夸赞新屋的声音,品评菜色的声音,说说笑笑的声音,混着食物的香气和炉火的暖意,充满了整个屋子。
“水生这肉炖得绝了!”
“这小鸡也好吃!蘑菇鲜!”
“要我说,还是秋楠有福气,水生这么能干...”
丁秋楠被说得不好意思,低头抿嘴笑,手脚麻利地给大家添饭盛汤。
王水生拿出赵三爷带来的米酒,给大伙儿都倒上。
酒液浑浊,却带着米香,喝下去暖洋洋的。
妞妞啃着一个大鸡腿,吃得满嘴油,含糊不清地说:“王叔叔家真好,又暖和又香!我以后天天来!”
大人们都笑起来。张雁轻轻拍了下女儿:“傻孩子,这是你王叔叔和丁阿姨的新家,哪能天天来?”
话一出口,大家都静了一下,随即笑声更大了,眼神在王水生和丁秋楠之间暧昧地瞟来瞟去。
丁秋楠的脸红得像桌上的红毛衣,偷偷掐了王水生一下。
王水生嘿嘿笑着,端起酒杯:“谢谢大伙儿来温锅!我王水生能有今天,离不开各位邻居帮衬!以后有啥事,尽管言语!”
“干杯!”
“祝水生日子红红火火!”
一顿饭吃到月上中天,邻居们才陆续散去,留下满屋的暖意和欢声笑语的余韵。
丁秋楠帮着收拾完碗筷,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映在雪地上,又看看灯下王水生忙碌的背影,心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和充实填满。
“不早了,”她解下围裙,“我该回宿舍了。”
王水生擦干手,走过来,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今晚...就别回去了吧?”
丁秋楠的心猛地一跳,脸颊发烫,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你看,”王水生指着那铺着大红被面的罗汉床,声音低沉带着笑意,“新床总得有人试试结不结实...温锅温锅,不得温得彻底点?”
“你...胡说什么...”丁秋楠连耳根都红透了,心跳如鼓,却没有立刻拒绝。
王水生看着她灯下羞怯动人的模样,不再多言,只轻轻吹熄了桌上的煤油灯。
月光透过新糊的窗户纸,温柔地洒进屋里,勾勒出家具朦胧的轮廓,也勾勒出两个渐渐靠近的身影。
新屋,新人,新的开始。炉火噼啪轻响,似乎在诉说着这个冬夜里,最温暖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