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右臂还悬在半空,指尖对准第七根情丝柱的刹那,整条手臂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狠狠抽了一记。我下意识收力,铁链般的右臂迅速回压,市井纹路在表面一闪而过,如同契约盖印般将那股牵引之意强行中断。
地面嗡鸣未止。
七根石柱同时轻颤,投影中的面孔依旧凝视着我,眼神冰冷,却不再发出声音。可就在这短暂的寂静里,余光扫到杜凌菲那边出了问题。
她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冰晶残片,另一只手死死握着斩情剑。剑身浮起的黑丝已经退去大半,可她的手指关节泛白,指腹贴着剑柄的位置渗出血迹,像是剑在吸她的血,又像是她在拼命压制什么。
“陈默……”她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它……不想松开。”
我没动,盯着她眉心那点莲花印记——淡得几乎看不见了,只剩下一圈微弱的青光在跳动,像风中残烛。
“把剑放下。”我说。
她没听,反而缓缓站了起来,动作僵硬,像被人一根根提着筋骨拉起。剑尖垂地,划出一道细长的裂痕,黑气顺着缝隙爬行,直奔最近的情丝柱而去。
我心头一紧。
右臂锁链自动绷紧,市井纹路再度浮现,这次不是交易秤杆,而是街头巷尾最常见的糖葫芦串影,在铁链表面流转不息。我一步踏前,锁链横扫而出,直击剑身。
“铛!”
金铁交鸣,火花四溅。
那一瞬,剑身上的情劫二字剧烈扭曲,黑丝猛然暴涨,如藤蔓般缠向我的右臂。可就在接触的瞬间,市井纹路亮起,一股温热的气息自锁链深处涌出,竟将部分黑气化作一串虚幻的糖葫芦,红艳晶莹,香气扑鼻。
黑丝触之即融,消散成烟。
杜凌菲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两步,嘴角溢出血丝。但她没倒下,反而抬起头,双眼骤然睁开——原本清澈的眸子已变成冰蓝色,瞳孔深处似有霜花绽放,寒意逼人。
“断不了……那就一起沉沦。”她低声说,语调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属于她的冷酷。
话音未落,她反手挥剑,剑锋调转,直刺我胸口!
我来不及闪避,只能将右臂挡在身前。鳞甲与剑尖相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一瞬,锁链纹路再次亮起,市井气息涌出,糖葫芦虚影在空中连成一线,挡下了后续三道剑气。
每一击都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
我被迫连退五步,脚底在地面犁出两道深沟。右臂震得发麻,锁链表面出现细微裂痕,但纹路仍在运转,稳住了形态。
她停在原地,剑尖斜指地面,蓝眸冷冷望着我,没有犹豫,也没有痛苦,仿佛刚才那一连串攻击只是最自然的反应。
“杜凌菲!”我喊她名字,声音压得很低,“醒过来!这不是你的念头!”
她嘴角微微扯动,像是想笑,又像是抽搐。“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她说,“你不懂吗?斩不断,就不该斩。执念不是错,是力量。”
我盯着她,心里发沉。
这不只是被控制那么简单。情丝柱没有强行夺舍,它是让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用她最在意的东西做引子:守护宗门、维护正道、还有……对我的信任。
它把这些全扭曲成了“必须斩断”的执念,然后反过来吞噬她想要挣脱的意志。
所以斩情剑才会变。
所以她才会主动挥剑。
我缓缓抬起右臂,锁链表面的市井纹路缓缓流动,像是铜钱交割的印记,又像是摊贩之间画押定契的模样。这种气息温和,不争不抢,却偏偏能瓦解那些纠缠不休的情丝。
夜傀留下的残识还在识海深处浮动,那句“信门”反复回荡。现在我有点明白了——七情劫不是让你破,是让你走过去。每一道情丝柱,都是一个门。你越想斩,就越陷得深;你若肯进,反而有机会看清里面是什么。
可问题是,杜凌菲已经站在了门里。
她动了。
这一次不再是直线突刺,而是身形一闪,冰晶自脚下蔓延,瞬间布满十丈范围。剑光如瀑,层层叠叠劈来,每一剑都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我以锁链右臂格挡,左肩、肋下、大腿接连被划开伤口,鲜血浸湿衣料。但每一次碰撞,市井纹路都会释放出微量转化之力,将袭来的黑气化作街头叫卖的喧闹声、孩童嬉笑、甚至是酱肘子出锅时的油香。
这些气息虽弱,却让杜凌菲的动作出现了一丝迟滞。
第三十七剑落下时,她脚步微晃,眼中蓝光闪烁不定。
我知道机会来了。
不再被动防御,我猛然前冲,锁链右臂高举,市井纹路凝聚至极致,整条手臂如同刻满了人间烟火的契约碑文。迎着她劈下的剑势,我一拳轰出。
拳锋未至,空中已浮现出一大串糖葫芦虚影,晶莹剔透,香气浓郁。
剑尖触及虚影的瞬间,黑气剧烈翻腾,随即如雪遇阳,尽数融化。
杜凌菲整个人被震退数步,单膝跪地,剑插进地面才稳住身形。她喘着气,手指仍紧扣剑柄,可那双冰蓝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挣扎。
“别……再靠近……”她咬牙说,声音沙哑,“我会杀了你。”
“我知道。”我一步步走近,“可你也知道,我不是敌人。”
她抬头看我,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某种无形之力掐断。眉心莲花印记忽明忽暗,最终“啪”地一声碎裂,化作点点青光飘散。
蓝光重新占据她双瞳。
她猛地拔剑起身,剑锋横扫而来。
我没有躲。
就在剑刃即将割开喉咙的刹那,右臂锁链主动迎上,市井纹路顺着铁链蔓延至剑身,如同墨笔勾勒契约文书。那一瞬,我清晰感觉到,锁链与夜傀残识产生了共鸣,一段陌生的信息涌入脑海——
“情劫非杀器,乃镜台。照见执念者自困,顺流者得渡。”
原来如此。
这不是武器,也不是封印,是镜子。
它照出每个人最深的执念,然后等你自己走进去。
我闭上眼,再睁开时,锁链纹路已完全覆盖右臂,甚至开始向左臂延伸。我伸出手,不是攻击,而是轻轻按在斩情剑的剑脊上。
“你想斩的,从来不是情。”我说,“是你不敢承认的那一部分自己。”
剑身剧烈震颤。
黑气翻滚,仿佛要炸开。
可就在下一秒,整把剑忽然安静下来。
剑面上的“情劫”二字缓缓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极小的古篆,若隐若现:
“舍后方行。”
杜凌菲浑身一震,手中剑“当啷”落地。
她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蓝光在她眼中剧烈波动,像是风暴中的寒潭。
我蹲下身,伸手扶住她肩膀。
她猛地抬头,冰蓝色的瞳孔直视我,嘴唇颤抖:“……救我。”
风卷起灰烬,在祭坛边缘打了个旋。
七根情丝柱静静矗立,投影中的面孔沉默不语。
我低头看着右手,锁链表面的市井纹路尚未褪去,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转化情丝时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