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弥漫着煤烟与劣质烧酒的混合气味,趁着客栈老板拎着大茶壶上茶时,王汉彰站起身,右手拢住左手手腕,胳膊肘微屈,正是道上最讲究的 “半拱手” 姿势,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低声说道:“辛苦,辛苦!”
俗话说得好,见面道辛苦,必定是江湖!在听到王汉彰的这两声‘辛苦’之后,客栈老板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顿时迸发出一阵精光!只见他放下了手中的茶壶茶碗,也冲着王汉彰拱了拱手,开口说道:请问老大贵姓?尊邸何处?”
老板这一问,正合了道上的规矩。王汉彰嘴角勾起的笑意只在脸上停了一瞬,说道:“出门姓潘,在家姓三槐!”
客栈老板看了那几个坐在远处的关东老客,朝王汉彰微微点头,下巴往柜台后努了努,又抬手抹了把脸 —— 这是 “有外人,不便多言” 的暗号。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
柜台后面,有一间小屋。客栈老板关上了房门,再次向王汉彰抱了抱拳,开口问道:“老大可有门槛?”
王汉彰垂手肃立,一脸恭敬的说道:“不敢沾祖师爷灵光!”
老板眉头一挑,上下打量着王汉彰 —— 这后生看着不过二十出头,面皮白净,手上连点老茧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像走江湖的。他往前凑了半步,语气里带了点盘问的意思: “贵前人帮头上下?”
王汉彰闻言,抬起双臂,手掌过顶,指尖朝着北方虚虚一拱 开口说:“在家不能言父,出门不敢言师。兄弟王汉彰,敝家师是兴武六帮,袁师父上克下文,张师爷上善下亭,汪师祖上禹下丞!
老板眉头拧成个疙瘩,手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上的短胡茬 —— 袁克文的名号不假,但这后生太年轻,保不齐是套话的骗子。想到这,他继续问道:“敢问老大顶哪个字?”
王汉彰看老板这架势,就知是要考较真本事。他非但不慌,嘴角反倒噙了点笑,眼神直视着对方:“头顶二十一世,身背二十二世,脚踏二十三世!”
说完,他反问一句,语气不卑不亢:“敢问老大烧哪炉香?”
听到王汉彰自报家门,客栈老板也开口说道:“兄弟我安连奎,出身杭白帮,家世姓宋,上文下海,我头顶二十一炉香,脚踩二十三炉香,手提二十二炉香!”
王汉彰一听,这个安连奎和自己同属青帮‘通‘字辈!’他立刻拱手弯腰,腰弯得比刚才更深,几乎成了九十度:开口说道:“原来是安师兄!”
话没说完,安连奎突然摆手打断,手摆得又快又急,像是挥开什么东西。他眼神又沉了下来,语气也重了几分:“慢着!” 这一声让王汉彰心里咯噔一下。“咱们青帮祖师发家,靠的是一支粮船,请问王老弟,船上共有几块板?” 这是青帮 “海底”,答不上来,就是空子!轻则挨打,重则丧命!
王汉彰眼皮都没眨,抬头就答:“上有天罡三十六,下有地煞七十二,共有一百零八块板!” 声音不大,却字字砸在地上。
“船上几根桅杆几张蓬?” 安连奎往前凑了半步,几乎贴到王汉彰面前,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眼睛死死盯着他的嘴。
安连奎的话尾还没散,王汉彰的声音就接了上来:“四根桅杆四张篷!” 连半点停顿都没有,像是早就把答案刻在了心里。
安连奎愣了一下,眉毛挑得老高 —— 他本以为这后生至少要顿一顿,没想到这么快。但他没松口,继续问道:“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船上另有几块板?”
“四块板!”
“有眼无钉什么板?”
“纤板!”
“有钉无眼什么板?”
“跳板!”
一番问答快得像打擂台,最后一个字落地时,安连奎突然往前一步,脸几乎贴到王汉彰脸上。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里像是淬了冰,杀气顺着眼神往外冒,连呼吸都粗了几分,胸口起伏得厉害 —— 王汉彰甚至能闻到他嘴里的烟油味。
就在王汉彰手已经摸到腰间枪套时,安连奎突然 “哈哈” 大笑起来,那笑声震得油灯都在颤。他双手往王汉彰肩上一拍,力道不轻,差点把王汉彰拍得趔趄:“原来你就是袁二爷新收的弟佬啊!”
他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我在这穷乡僻壤,也听说过你!哎,袁二爷真是可惜,英年早逝啊……” 说到最后,他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王汉彰脸上的笑淡了下去,嘴角往下撇了撇,露出几分苦意。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尖,声音也沉了:“多谢安师兄还记挂着敝家师。”
安连奎点了点头,说:“师弟莫怪,黑风镇这个穷乡僻壤,平日极少有江湖上的兄弟来拜访。小心驶得万年船,所以,我就多问了几句!对了,不知师弟你到此处,有何贵干?”
王汉彰看了看这间破旧的小屋,低声说:“师兄,这里说话方便吗?”
安连奎神秘的笑了笑,伸手从桌子下面一掏,一支大镜面盒子炮已经被他拿在了手中。只见他笑着说:“师弟放心,在黑风镇,所有人都得听这玩意的!”
王汉彰看着那支盒子炮,笑了笑 。 他知道这是安连奎在示好,也是在亮实力。他往前倾了倾身子,语气恳切了许多:“师兄,我这次来,是想打探黑风岭杨树林后面的那个大院子。”
他顿了顿,眉头皱了起来,“那边三步一个暗哨,五步一个明岗,全是日本人,我们摸了三次,连院墙都没靠近!所以想请师兄帮帮忙,看看有什么门路能进去?”
“杨树林后面的院子?” 安连奎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像是被冻住了似的,脸色 “唰” 地白了三分。他连忙摆手,手摆得像拨浪鼓,声音也急了:“师弟,那个地方可去不得啊!”
他往门口看了眼,像是怕被人听见,“我劝你趁早免了这个心思,那地方…… 那地方就是个阎王殿啊!进去就出不来!”
安连奎这话没吓住王汉彰,反倒让他心里 “咯噔” 一下,随即涌上一股喜意 —— 他能说出 “阎王殿”,说明他肯定知道里面的底细!王汉彰攥紧了拳头,眼神亮得吓人:“师兄,有句话说得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算那里面是龙潭虎穴,兄弟我也要闯上一闯!”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继续说:’当然,我肯定不会让师兄白忙乎!我就是想去那个院子的附近看看,拍几张照片。当然,师兄如果知道些其他的消息,那就更好了!”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了一根一两重的小黄鱼,放在了桌子上。
可安连奎却看都没看桌上的小黄鱼,头摇得像拨浪鼓,脸上的惊恐又深了几分。“师弟,不瞒你说,” 他往地上啐了口,“我在这开旅店,就是个幌子,掩人耳目的!我真正的买卖,是黑风岭里的一处金脉!”
他比划着,说道:“矿脉不大,但一年也就出能三、五公斤金子,不多,但够我和兄弟们糊口了!”
提到日本人,他猛地一拍桌子,说:“可日本这帮狗娘养的来了之后,把进山的路全封了!这不是断我的财路,是要我的命啊!”
安连奎继续说:“跟我一起干的人,都是我在直鲁联军当营长的时候,一起拼过命的老兄弟!其中有几个,就是黑风岭本乡本土的人。日本人把进山的大路封了,但还有小路啊!我们躲开日本人的眼前,继续进山接着干淘金的买卖。”
暗安连奎顿了顿,继续说:“去年冬天,山里面突然多了个大坑,上面盖着浮土,看着新挖的。有个老兄弟好奇,扒开浮土往里面瞅了一眼 ” 安连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恐惧:“坑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死人!叠得跟柴火垛似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后来,我又派了两个人进山。可谁曾想,有一个人当场被吓死了,跑回来的那个人疯了!说什么满天都是孤魂野鬼,要抢着他的肉身夺舍!我给那个兄弟送到了唐山的开滦煤矿医院,没两天,那个兄弟也死了!医院的洋大夫说,他得了什么霍乱。纯粹扯淡,他是被吓掉了魂儿!人没了魂儿,当然活不成了!所以,那地方邪乎啊,千万不能去!”
山里面的大坑?埋满了死人?王汉彰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不正是朴正雄所说的给水防疫部队吗?外宣称是药厂,实则是化学武器研制基地,用中国人做活体实验,死后的尸体集中掩埋。
安连奎的兄弟浑身出血、接二连三死亡,这哪是什么 “吓掉魂”?分明是染上了死尸上的病毒!王汉彰的拳头攥得发白,指节都在响 —— 朴正雄的情报没错!这里就是日军生产化学武器的地方!而那个埋尸坑,就是他们屠杀中国人、研制凶器的铁证!他必须找到那个坑,把证据留下来!
想到这,王汉彰继续说:“安师兄,那些死尸是怎么来的?不可能是地里面自己长出来的吧?日本人之所以封住了上山的道路,那是因为那些人都是他们杀的!大家都是中国人,你就忍心看着自己的同胞被他们像猪狗一样杀掉吗?我这次来,就是要掌握日本人杀害同胞的证据!所以,这个山,我无论如何都要进!”
安连奎看着王汉彰那双燃着火的眼睛,又想起那些死在山里的老兄弟,嘴唇哆嗦了半天,突然长叹了一口气,用袖子抹了把脸:“哎,我真是老了,越活越怕事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师弟,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上,我这把老骨头也豁出去了!”
他往窗外看了眼,天已经黑透了,低声说:““今天后半夜,我带你们从后山小路上山。这条路,能够绕开日本人的岗哨!”
有了安连奎的承诺,王汉彰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为了顺利完成侦查的任务,他安排所有人尽早休息,等后半夜再开始行动。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王汉彰始终没有睡着,不停地看着表。就在时间接近凌晨十二点的时候,他们住的这间房门,突然发出呃‘嘎达’一声轻响!
这是门栓被人挑开的声音!王汉彰猛地从床上蹦了下来,随手将纳甘左轮手枪置于腰间,沉声问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