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活了过来。
这不是一种比喻,而是一个正在发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
在李易铭和他的军队面前,整片森林仿佛从沉睡中苏醒,变成了一个充满敌意和杀机的活体巨兽。大地在震颤,但那并非来自奥妮克希亚坠落的冲击,而是一种更深邃、更古老的脉动,如同沉睡的巨人心脏开始搏动。
地面上,那些被提利尔军队砍伐、焚烧、撞断的树木残骸,开始不自然地扭动、重组。断裂的树干重新拼接在一起,烧焦的树皮下生长出翠绿的新芽,无数坚韧的藤蔓如同肌肉和神经,将这些破碎的残片编织成一个个奇形怪状、充满原始力量的战争傀儡。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有些像粗壮的巨人,有些像多足的猛兽,但它们共同的目标只有一个——眼前这些胆敢伤害森林的入侵者。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如同雨后青草般的生命气息,但这气息非但没有让人感到舒畅,反而带来一种窒息般的压迫感。风停了,鸟兽的鸣叫声也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的、遍布于整个空间的愤怒意志。
提利尔的士兵们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们手中的刀剑和长矛,在面对这超自然的伟力时,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一些意志薄弱的士兵开始尖叫、后退,阵型出现了小规模的混乱。
“稳住阵脚!稳住!”将领们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他们挥舞着佩剑,斩杀着那些试图逃跑的士兵,试图用铁与血的纪律来对抗这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法师团!用火焰!烧光这些鬼东西!”
战斗法师们强忍着内心的惊骇,开始吟唱咒文,一个个火球飞向那些由残骸组成的傀儡。但效果甚微。普通的火焰在接触到傀儡体表那层流动的自然能量时,便会迅速熄灭。只有最高阶的火焰法术,才能在它们身上留下一块焦黑的印记,但很快又会被新生的藤蔓和树皮所覆盖。
李易铭挣扎着从奥妮克希亚的身侧爬起。黑龙的坠落造成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周围的树木东倒西歪。奥妮克希亚发出一声声痛苦的低吟,她翅膀根部的伤口深可见骨,那根屠龙矢上的魔法锁链依旧死死地缠绕着她的后腿,不断地吸收着她的力量。李易铭自己的情况也不好,左肩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冲击而再次裂开,鲜血浸透了绷带,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剧痛。
他环顾四周,看到了正在逼近的、由森林本身组成的“军队”,也看到了自己士兵脸上的恐惧和绝望。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森林精魂,这不是树人或树妖。这是更可怕的东西,是森林之王在展示他真正伟力的冰山一角——他能够直接操控这片土地上的一草一木,将整个战场都变成他自己的身体和武器。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缓缓地从森林深处走出。
他出现的瞬间,周围所有狂暴的自然景象都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变得更加有序,也更加……致命。
他身形高大而健美,宛如最完美的精灵雕塑。身上覆盖着由活着的树皮、常青藤和冬青叶编织而成的盔甲,盔甲上还点缀着一些动物的头骨和牙齿,显得既神圣又野蛮。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或者说,他的表情就是整座森林的表情——庄严、古老,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愤怒。他的双眼,是两团燃烧着的翠绿色火焰,注视着他,就仿佛在注视着一场即将焚尽世界的森林大火。
他的手中,握着一根由活着的、如同白蜡木般坚韧的树干制成的长矛,矛尖闪烁着致命的寒光。在他的腰间,还挂着一个用兽骨雕刻而成的号角。
他就是艾索洛伦的永恒君主,猎神库诺斯在凡世的化身,狂猎的主宰——奥莱恩。
他的现身,没有千军万马的簇拥,也没有惊天动地的排场。他就那样静静地走来,但整个世界都仿佛在他的脚下俯首。他每向前一步,大地都会为之欢欣,草木都会向他朝拜。
“凡人……国王……”
奥莱恩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像是从喉咙发出,而是由风声、叶语、树木的呻吟和溪流的低语汇聚而成,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这声音宏大、威严,充满了自然的伟力,让所有听到它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想要跪地臣服的冲动。
“你,越界了。”
他没有说太多废话,只是简单地陈述了一个事实。然后,他举起了手中的长矛,遥遥地指向李易铭。
“你伤害了我的领域,你用卑劣的伎俩引来了污秽的野兽,你用凡人的火焰焚烧了不朽的生命。现在,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随着他话音落下,他身后的森林中,走出了狂猎真正的核心部队。
最前方,是身披重甲、手持长矛与盾牌的永恒守卫方阵。他们是森林女王的亲卫,每一个都身经百战,意志坚定。他们的盔甲与奥莱恩相似,仿佛是活着的植物,能够自我修复。
方阵的两侧,是成群的荒林游侠。他们不再隐藏于暗处,而是光明正大地走了出来。他们的眼神冰冷,手中的长弓上,已经搭上了闪烁着各种魔法光芒的羽箭。
而在这些精灵战士之间,还簇拥着各种形态各异的森林精魂。体型巨大的树人迈着沉重的步伐,每一次落脚都让地面震颤;成群的树妖发出尖锐的、如同鸟鸣般的笑声,她们的身影在林间时隐时现,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最引人注目的,是奥莱恩身边的那几位存在。他们是木精灵中最古老的英雄,有些甚至是第一代殖民者的后裔。其中一位,是身形异常高大、肌肉虬结的荒野骑士首领,他骑在一头巨大的、长着盘绕鹿角的雄鹿上,散发着狂野而原始的气息。
这,才是狂猎的真正面目。一支由半神、英雄、精锐战士和自然精魂组成的、无可匹敌的毁灭性力量。
面对如此恐怖的阵容,提利尔的军队彻底陷入了死寂。士兵们握着武器的手在颤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们终于明白,他们之前所遭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这场盛宴的开胃菜。现在,主菜上场了。
李易铭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肩膀的剧痛和内心的震撼。他知道,自己最担心的局面,也是他最期望的局面,终于到来了。他成功地逼出了奥莱恩,但也同时将自己和整个北线军团,都推到了悬崖的边缘。
“森林之王。”李易铭挺直了脊梁,尽管衣衫褴褛,身上带伤,但他属于王者的气度丝毫不减。他用通用语高声回应道,声音通过一股微弱的真气加持,远远地传了出去,“我无意与艾索洛伦为敌。是你们的子民,先越过了边界,对我的王国进行无端的攻击。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保卫我的疆土和人民。”
“保卫?”奥莱恩的意念中,传来一丝如同寒冬般冰冷的嘲讽,“你所谓的‘保卫’,就是将混沌的爪牙引向我的家园吗?你所谓的‘疆土’,是建立在对自然无情的掠夺之上吗?凡人,你的言辞,和你肮脏的灵魂一样,充满了谎言和诡辩。”
奥莱恩不再言语。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长矛。
随着他的动作,整个战场的气氛瞬间改变。之前还只是充满敌意的自然能量,此刻彻底沸腾了。
“攻击!”
随着奥莱恩一声令下,毁灭性的打击,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来。
大地裂开了无数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将提利尔的阵型切割得支离破碎。无数粗壮的、如同巨蟒般的藤蔓从地下钻出,将士兵们连人带甲一起拖入地底。
天空瞬间变得阴暗,乌云汇集。但降下的,不是雨水,而是由无数锋利的、硬如钢铁的树叶组成的“叶刃风暴”。风暴所过之处,血肉横飞,连士兵身上的铁甲,都被切割得千疮百孔。
荒林游侠们同时松开了弓弦。数千支魔法箭矢,如同流星雨般,划破天际,覆盖了提利尔军队的整个阵地。火焰箭、冰霜箭、闪电箭、毒液箭……各种属性的箭矢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死亡的领域。
而那些由森林残骸组成的傀儡,以及真正的树人和树妖,也在此刻发起了总攻。它们迈着沉重的步伐,冲向已经混乱不堪的提利尔阵线,每一次挥舞手臂,都能将数名士兵扫飞出去。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在森林之王奥莱恩的绝对伟力面前,提利尔王国引以为傲的军队,显得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他们引以为傲的阵型、纪律、勇气,在能够操控整个自然环境的半神面前,都失去了意义。
李易铭的狮鹫骑士团试图升空,为地面部队提供支援。但一道代表黎明的金色箭矢和一道代表黄昏的紫色箭矢在空中交汇,化作一张巨大的、由光与影构成的大网,从天而降。狮鹫骑士们一旦触碰到这张网,便会瞬间失去方向感和力量,如同喝醉了酒一般,盘旋着坠落下来。
李易铭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预想过奥莱恩的强大,但他没有预料到,这种强大,已经超出了常规战争的范畴。这不是军队与军队的对抗,这是一个凡人王国,在挑战一位执掌着一方天地伟力的神只。
他的“焦土推进”战术,就像一个孩童,用点燃的火柴,去挑衅一头沉睡的巨龙。他成功地激怒了巨龙,但结果,却是被巨龙一口足以焚尽万物的龙息,烧得体无完肤。
“陛下!我们顶不住了!撤退吧!”将军们在通讯水晶中绝望地嘶吼。
撤退?李易铭的脑海中闪过这个词。但他知道,现在想撤退,已经不可能了。在奥莱恩的领域里,他们无处可逃。任何试图逃跑的行为,都只会被那些神出鬼没的荒林游侠和行动迅捷的森林精魂,从背后一一猎杀。
唯一的生路,就在前方。
就在那个缓缓走来的、如同神明般的身影身上。
李易铭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然。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拄在地上,支撑着自己站直身体。他看着正在痛苦呻吟的奥妮克希亚,眼中闪过一丝歉意和温柔。
“伙计,看来我们今天,要玩一次大的了。”
他转过身,面对着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由森林和精灵组成的毁灭大军,面对着那个掌控着这一切的森林之王,发出了穿越以来,最不自量力,也最充满勇气的咆哮。
“奥莱恩!你的对手,是我!”
他将所有的力量,都汇集到了自己的双腿。然后,在一片混乱和绝望的战场上,在一众提利尔士兵和木精灵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他孤身一人,向着那位如同神明般的森林之王,发起了冲锋。